水影

你也許無法想象,一個刺青對一個人性格的破壞有多大。當我發現嫣然手臂上多了個五彩斑斕的蝴蝶時,她整個人都像是妖嬈放蕩了起來。你會發現為了配合蝴蝶的出現,她的肚臍也露出來了,裙子也 縮水了,連眼神也像蒙了層藍色的霧氣,變得暗示無窮。

我一向是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信條生活的,就連打個屁也留在家裏,不能眼睜睜地讓別人白白聞了去。她這樣的大麵積皮膚展覽無疑對我是一次心靈摧殘。嚴格點說,一隻蝴蝶傷害了我。

我認為很有必要表示一下我微小的抗議,於是建議她改畫一隻比蝴蝶略小的昆蟲,比如小蜜蜂或者七星瓢蟲什麼的。她驚訝地望著我,目光中流露出對我審美觀的同情。

“不是我膽小,是怕出亂子。”我說。

“一隻蝴蝶能惹出什麼亂子?亞馬遜蝴蝶震動翅膀引起世界風暴?”她咯咯望著我笑。

我擔心的亂子終於出現了。南大的教授們一向是以嚴謹治學聞名的,校風校紀細致到鞋帶的長度。曾經有一名教授偶抬頭發現女生寢室區圍牆伸出一支望遠鏡,於是當即厲喝一聲,硬是把望遠鏡和人喝 得一起從牆頭掉了下來,兩名男生一名摔破頭,下麵的一名在逃跑途中不幸腿軟栽進水溝。這位教授也因此聲名大噪,告訴你他的名字不要緊,他叫謝遜。

謝遜教的是計算機管理,兼管校紀,我一直相信他如果教聲樂會一樣出色。

也是活該我不幸,這天我騎著自行車搭著嫣然在球場邊轉悠,她把飯盒敲得叮當叮當的,長腿一蹺一蹺的,一邊為踢球的哥們加油。就在一個臭大腳將球射向我麵前時,我一個急轉“噗”地一聲就撞到 一個屁股上了。當這個屁股轉過去,換成一張臉浮現我眼前時,我幾乎崩潰。完了,謝遜!

然而更不幸的是,在撞車發生的一刹那,嫣然驚呼了一聲:

“媽呀,寶貝!”

她為什麼要叫我寶貝呢?她一直都是直呼我的全名戴君茂,雖然聽起有些別扭,但是她一直就喜歡軍帽戴來戴去的,今天遇見謝遜怎麼就不戴了呢?而且偏偏蹦出來一個寶貝。

謝遜沉默地打量了嫣然一番,他的目光停在了那隻蝴蝶上。

“你不知道學生不允許文身嗎?”他說,“你這樣和黑社會小太妹有什麼區別?”“可是,這個不是文身,是人體彩繪。”嫣然的聲音小得像蝴蝶的尖叫,“我不管它現在叫什麼新名堂,你必須為它寫 一份深刻檢查。”

於是我開始為嫣然寫這份深刻的檢查,我以一隻小小蝴蝶開始了我整個靈魂的自我批判。我從港台影視對我心靈的毒害說起,直到網絡垃圾是如何扭曲了我的審美觀,最後我在道德的怒吒聲中頓悟了, 痛定思痛我堅決將思想中的蝴蝶徹底清洗幹淨。

我沒有敢把稿子給嫣然看,她從挨訓的那天起就變本加厲地到處畫蝴蝶,日記上,課本上,寢室牆上,她的蝴蝶越畫越好,以至於我甚至相信這樣畫下去她可能成為白石畫蝦,悲鴻畫馬那樣偉大的蝴蝶 大師。

她一邊畫,我就一邊偷偷擦。我擔心這些蝴蝶飛到謝遜的眼裏耳孔裏去。她發現我一直在不懈地做著這份清道夫的差事後,看我的目光裏漸漸多出了一點點鄙夷。

我把檢查悄悄送到了謝遜的案頭,也許是我寫得過於精彩了,不多久它居然被一位書法不錯的宣傳幹事放大了好幾倍,貼到了校板報欄,成為了教化群眾的武器,陪襯它的是大篇大篇勸人從善的道德真 經。

嫣然憤怒地衝到我寢室,將撕得粉碎的大字報扔到我臉上。對於我這樣一個一向溫馴善良的男人來說,早已經具備了被扔的免疫力。我知道她接下來會指著我的鼻子說:“戴君茂,你完蛋了——”

然而我猜對了對白,沒有猜對結局。

我真的完蛋了。

嫣然主動退學了,她跑到一家廣告公司裏做起了專門畫蝴蝶的平麵設計,她手臂上的蝴蝶飛到了城市大街小巷。而謝遜又開始尋找新的蝴蝶目標。他們都過得很好,隻有我這個擦蝴蝶的人再找不到可擦 的蝴蝶了。

蝴蝶是美麗的,也是危險的。所以,當你發現蝴蝶飛上你愛人的手臂上時,你該知道危險就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