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夜色下的玫瑰(1 / 1)

劉黎瑩

女人家有個不大的院落。

院落裏盛開著嬌豔的玫瑰花。

她的丈夫為救一個落水兒童,永遠地離開了她。

她本是一擋車女工。現在,廠子說垮就垮了。

居家過日子,柴米油鹽針頭線腦兒,哪兒都離不了錢。女人把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她還有個上小學的兒子。正是長個頭兒的時候,菜也好,湯也好,女人總想做得可口些。世上的好些事隻是讓人想,做 起來可就不那麼順手了。

有熱心腸的鄰居給女人介紹了個喪偶的男人。

好說歹說,女人總算是跟人家見了麵。

人還說得過去。會一手好油漆手藝。

男人說話也直來直去:我沒啥呼風喚雨的大能耐,但我會把你和兒子當做我的親人。不會再讓你為吃喝花錢的小事勞心就是了。

花錢也是小事?女人想,有手藝的人說話就是跟沒手藝的人說話不一樣。

回來後,鄰居問女人:到底是啥意思,說出來,好給人家回個話兒。

女人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女人其實心裏早就想好了,能有個人來幫襯著把兒子養大,還能陪她說說話,這比什麼都好。女人不顯山不露水地把這件事透給了兒子。當時,兒子正在吃飯,一聽這話,小臉一下子就急成了紫茄子。

兒子問:那我要叫這個人爸?

你不想叫,就叫他叔叔好了。

他算哪路英雄,要到咱家來管著我?我不喜歡陌生人來咱家指手畫腳。

兒子摔了筷子,眼淚婆娑地拎著書包上學去了。

女人手裏拿著一樣東西出了門。那是一件很好看的絲織披肩。是那個男人讓鄰居轉送給她的。

女人敲開鄰居家的房門,把那件豔麗華貴的披肩塞到那位熱心的大姐手裏。

女人沒說是兒子不願意。

女人說:我想等幾年再說。

鄰居家的大姐問:等到人老珠黃嗎?

女人垂了頭。

女人再抬起頭時,眼裏就有了霧一樣的東西。

女人仍去做鍾點工。做一天就給一天的錢。不做,就沒有一分錢。有時能一連幾天都有人找她做鍾點工,有時十天半月也沒人找她。女人就這樣靠斷斷續續做鍾點工的錢來打發緊緊巴巴的日子。

那件披肩又被鄰居家的大姐送了回來。

大姐說:你看看,你看看,多知疼知熱的一個男人。人家回了話兒,說不成也沒啥。留下做個念想吧。

女人閑下來時,就會從衣櫥裏拿出披肩看呀看。女人一次也沒舍得披在身上。女人每次端詳完披肩時,樣子都是癡癡的。那時,兒子已經上初中了。兒子的班主任來找女人,說讓她多和兒子溝通一下, 兒子最近上課時精力不集中。現在初中生早戀是最讓老師頭疼的事情。女人仍跟往常一樣做給兒子吃,洗給兒子穿。兒子也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該上學上學,該做作業做作業。到了夜深人靜的晚上 ,兒子神神秘秘地在寫什麼。女人一走近兒子跟前,兒子就又捂又蓋不讓母親看。女人隻好說些弦外有音的話給兒子聽。無非是勸兒子把心思用在學習上。

兒子倒也懂事。母親說什麼,他就點頭應承下什麼。可等母親轉身離去了,他就又神神秘秘地寫個沒完沒了。

老師第二次來找女人時,說有同學反映你兒子常給鄰班的一個女同學寫求愛信。而且兩人來往密切,有時連做課間操的時間也不放過,躲在走廊裏說個不停。

女人是個做事沉得住氣的人。可這次真有點兒坐不住了。她牢牢地記下了那個女同學的名字。她不想先找兒子來談這件事。她想隻有先和那個女學生多接觸幾次,才能再來做兒子的工作,男女之事,女 人多多少少是懂的。

女人更不想把這事在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她等女學生下午放學後,約女學生到學校外的公園裏坐坐。可是,女人在橫穿馬路時,因心裏裝著事兒,心思就不那麼專注,竟被迎麵而來的一輛大卡車撞倒 在地。倒下了,就再沒起來。

那天,兒子去參加一個數學比賽,回家時,天就快黑了。家裏空蕩蕩的,母親不在家。兒子以為母親是去做鍾點工,一邊寫作業,一邊靜靜地等母親回來。等呀等,一等不來。二等不來。

他和那個鄰班的女同學說好的,今晚鄰班的女同學要來看看那條披肩。

兒子把母親在家常看披肩的事,還有母親每次看完披肩失神落魄的樣子,都描繪得有聲有色。他要先把這些寫出來,然後感動這位女同學,求女同學幫忙,告訴她那位會油漆手藝的父親,他的一條披肩 ,一直被一個女人完好地保存著。兒子希望女同學的父親和自己的母親結百年之好。每當兒子看到母親生病時孤苦伶仃的樣子,就有些後悔當初不該阻擋母親嫁人。

兒子一個人坐在院落裏。

夜風把院落裏的玫瑰花瓣輕輕搖落,嫋嫋娜娜飄飛到兒子手裏那條披肩上。一片,又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