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章

十六歲那年,父親送我去一家電腦培訓中心學習微機課程。那些枯燥的操作命令很快使我厭倦了。漸漸地一有空我便溜到相鄰的一家叫“創世紀”的網吧去上網玩遊戲,微機知識沒有學到多少,倒是對 那些神奇莫測的遊戲入了迷,往往玩得通宵達旦。

網吧老板是一個過早禿頂的中年男人,在眾多的網民中,好像獨獨對我這個學生特別反感,走來走去總要教訓我兩句:“玩物喪誌,這詞兒你懂麼?”

世上哪有老板趕顧客出門的道理?我對他的告誡也當成了耳旁風,隻顧在網吧中玩得昏天黑地的。

就在那一天,父親從鄉下趕到城裏來看我。我正癡迷地玩“僵屍與俠客”的遊戲,突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說:“好!精彩,好安逸喲!”

這句話好耳熟,方言土語的城裏極少見。我猛回頭,隻見父親不知何時站在我的身後。那一刻,我有一種做賊的感覺,趕緊站起身,垂手而立。父親卻神情古怪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說:“章子,精彩, 來,繼續玩!”

我做夢也沒想到父親不但不罵我,竟然讓我教他玩遊戲。父親說:“章子,你爸是個鄉巴佬,啥也沒玩過,今天你來教我玩一玩這高科技的新玩意,讓你爸也體驗一下網絡遊戲的神奇。”

我興奮地抓住他的手,教他如何啟動鍵盤,如何控製鼠標,如何躲閉,如何出擊。沒想到父親學起來還真快,沒過三分鍾便已忘情於那醉人的遊戲中。

好幾次,我都想要問他:“爸,你來城裏,給我帶生活費了嗎?”看見父親已進入忘我的境地,我終於沒能找到開口的機會。

一晃七天過去。父親的玩法越來越高明,也越來越上癮,竟有好幾個夜晚通宵達旦泡在網吧中不忍離去。這時,我的衣袋中隻剩下30塊錢了。父親每月省吃儉用,寄400元錢給我做生活費,我卻將它們全 都消費在了這些醉人的遊戲中。眼看剛過半月,我的衣袋卻過早地空了,這個時候向父親要錢,叫我如何開口?不料,發生的一件事讓我瞠目結舌。

那一天,父親問我:“章子,身上有錢嗎?拿出來,也讓爸過足這把癮!”

一聽這話,我的腦袋便“嗡”地一下大了。父親在城裏無親無靠,身上沒了錢,吃什麼住哪裏?如何回家?父親是個複員軍人,隻聽說城裏有他一個戰友叫方伯雄,未來之前父親便讓我去找他,我卻壓 根兒沒心思去見那些古板的人。父親來了城裏,也未見他提到方伯雄伯父,誰知父親在城裏是不是有這樣一個戰友呢?

中途,那個禿頂的網吧老板已來催過幾次繳費了。每小時兩元,結算下來,父親已欠費300餘元。眼看父親翻遍他所有的衣兜,再也沒有翻出一分錢來,這時我才暗暗著了急。

網吧老板呈現出他從未有過的凶狠相,威脅說3個小時內不繳清欠費,便將父親扭送到派出所。父親眼巴巴地望著我,我偷眼覷著網吧老板那副討債不成不罷休的架勢,也不由膽戰心驚。

我退下手腕上那塊花去父親80元錢買給我的手表作抵押,誰知網吧老板竟然不屑一顧。

這時,我看見父親指著他身上那件過年時新買的呢子大衣誠惶誠恐地說:“要不我、我脫下我這身衣服給你?”

網吧老板鼻孔裏哼了一聲說:“呸,一個鄉下人的破衣服,又值幾塊錢?”

圍觀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將我們圍了個水泄不通。我發狂似的衝出人群,找我那些認識的同學們借錢,可他們一見我,仿佛都如見了瘟神,慌慌地離去。

“天哪,這個時候,我到哪裏去弄一筆錢解救我的父親?”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在心裏說。

當我再回到網吧的時候,圍觀的人都在對我的父親指指點點:“沒錢玩什麼遊戲?鄉巴佬!”這時,我看見父親的嘴角抽了抽。就在那一刻,我感覺那譏諷的話語就如皮鞭似的抽打在我的臉上,讓我難 受。

一時間,我不禁痛悔交集,雙膝跪倒在父親的麵前,眼淚如斷珠般滴落不止。我痛哭失聲地說:“爸,是我害了你,我不該教你玩這種害人的遊戲呀!”

父親也不禁老淚縱橫,他一把拉起我說:“孩子,你終於明白這個道理了,這就叫玩物喪誌呀!來,爸給你介紹一位伯父,他就是我在家裏跟你多次提起的爸的老戰友——方伯雄大伯!”

我淚眼婆娑地抬起頭,順著父親所指的方向看去,隻看見網吧老板一反常態,正笑吟吟地站在我的麵前。這時,我才恍然明白,原來這個網吧老板就是方伯雄伯父。這時,我也才醒悟,父親跟我玩了一 個生活中的遊戲,隻不過父親帶給我的這場遊戲太辛酸,太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