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衛平
黃昏時,一切喧囂歸於平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樓下驀地傳來吆喝聲:磨剪刀啊——磨菜刀——那聲音極富韻味,抑揚頓挫,不像是喊出來的,而像民謠一般,是唱出來的。
不經意聽去,那中原方言的吆喝聲,便成了一句又一句“收彩糖啊收彩糖——”。
彩糖是什麼?幹嗎收彩糖?
沒聽慣的,絕對不知道人家是在喊磨菜刀磨剪刀,從而生出滿肚子疑惑。
住在五樓的滿月聽見吆喝聲,趕緊拿起兩把刀下樓。
一把是菜刀,一把是切西瓜的長水果刀。這些磨刀的外地漢子好久沒來了,滿月當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滿月一聽那吆喝聲,就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其實那吆喝,滿月也聽不懂。不過,一聽那種獨特 的吆喝,滿月就知道是磨刀的來了。這刀子,好久沒磨,切起東西來一點都不快,煩得很哩。
滿月下到一樓,把刀子交給磨刀漢子。沒一會,又空手上來了。
滿月的男人還在吃飯。
滿月吃得快,先吃完了。男人總比滿月吃得慢。細嚼慢咽的,很像男人的性子。每回,男人吃一頓飯的工夫,拿給滿月,足足可吃兩頓。
男人見滿月空手而歸,問:刀呢?
滿月回答:磨刀的說,怕我久等,要我先上來,等磨好了他給我送到家裏來。
男人一聽,皺起了眉頭。
男人再一想,就指責起滿月來。
男人說:你怎麼這麼沒長腦子呀?
滿月不懂男人是啥意思。滿月說:什麼呀?
男人說:你怎麼這麼看不到生活中的危險呢!
男人首先做了一個假設。男人說:如果現在我沒在家,那個磨刀的拿著兩把刀進來,他要是起了歹心,你怎麼辦?
滿月愣住了。
男人進一步分析說:你剛才下去,那個磨刀的十有八九以為隻你一個人在家,所以他才說要給你送到家裏來。你想想,別人與你根本不認識,他怎麼會願意給你往五樓送呢?如果他沒打什麼歪主意,天 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人呢?
滿月聽出了幾分道理,也聽出了幾分緊張。
男人的話進一步深入。男人說:好在現在我在家裏。不過,如果那人真起了歹心,拿著兩把磨得飛快的刀進了屋,也對我們不利,是不是?
男人接著說:那個磨刀的突然看到我,一時出乎他的意料,可又覺得已是騎虎難下,難免鋌而走險,這樣,是不是既害了自己,又害了別人?
滿月頭上的汗忍不住汩汩而出。
滿月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汗顏著說:那我下去等吧。
男人說:其實你在下麵反而是安全的。為什麼?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別人不敢對你怎麼樣。
男人說一句,吃一口。他的飯還沒有吃完。
滿月下樓去了。
兩分鍾後,男人到陽台上喊:滿月,磨好了嗎?
滿月在下麵應著:還沒有,快了啊。
夫妻倆一呼一應,充滿了關切。
當磨刀漢子將兩把磨得鋒快的刀交給滿月,滿月付給漢子磨刀錢時,漢子對滿月說了聲“謝謝”。
暮色中,滿月看不清那磨刀漢子的臉。但滿月聽清了這一聲“謝謝”。
滿月拿著刀子進屋。男人看她一眼,說:沒事吧。
這時,滿月有點惱了。滿月說:誰像你呀,把天下所有的人都當壞人。
滿月說這話時,磨刀漢子正收拾起磨刀工具——再簡單不過的幾樣東西——扛起那磨刀用的長條形舂凳,走了。
漢子最後看了一眼滿月住的那棟房子,甚至更準確地看了一眼滿月住的五樓。
漢子歎了口氣。
剛才,漢子中止了一個犯罪計劃。
走四方的磨刀漢子,眼裏已是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