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全生

樹上有八隻鳥,開槍打死了一隻,樹上還有幾隻?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腦筋急轉彎問題,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知道:槍響以後,樹上一隻鳥也不剩了!

據說,這個“腦筋急轉彎”產生於民國初年。當時南京有所洋學堂,學堂裏的一個國語老師教學有方,為讓脫掉開襠褲不久的學童們記牢“作鳥獸散”這個成語,拍腦瓜子拍出了這麼個“腦筋急轉彎” 。

那天,國語老師在課堂上第一次拋出了這個“腦筋急轉彎”。話沒落音就有學童搶答:樹上還有七隻鳥!

這時,一個叫來富的學童發言:樹上一隻鳥也不剩了!理由一二三……老師和眾學童一片喝彩。喝彩過後就要繼續講課了,一個叫基可夫的學童卻又舉手發言,說樹上還有七隻鳥!

如果是“謎底”沒被抖開之前,做出這樣的回答倒還沒啥;而眼下“謎底”明明已經被來富揭破、人人皆知了,你基可夫腦筋不會“急轉彎”,“慢轉彎”也該轉過來了吧?怎麼愣著眼睛還直往南牆上 撞呢?

課堂上頓時暴笑如潮,經久不息,直笑得眾學童人仰馬翻、呼爹叫娘;就連國語老師都笑岔了氣,不得已終止了這節課。

基可夫是這個班惟一的外國學童。平時,他就和來富兩個人互相瞧不起,通過這次“腦筋急轉彎”測試,智商誰高誰低便見分曉了。

來富和基可夫的互相瞧不起,起因於他們初識時的一次交談——來富從頭到腳打量著對方:“你的皮膚是用什麼顏料抹的,怎麼總是白的?”

“我的皮膚天生就是白的!”基可夫受在華工作的父母熏陶,不但聽得懂而且還會說不三不四的華語。來富的發問讓他笑得前仰後合,笑過又偏起腦袋打量來富:“你的頭發是用什麼顏料染的,怎麼總 是黑的?”

來富也笑得死去活來:“我的頭發天生就是黑的!”

問過答完笑罷,嘲笑的情緒卻還在兩個學童心裏發酵——基可夫眼角掛著雨滴嗆出來的淚珠:天生的白皮膚,他竟說我是用顏料抹的,世上怎麼有這樣笨的人呢?

來富臉上掛著隨時可能擴大化的嘲諷:生就的黑頭發,他卻說我是用顏料染的,天下怎麼有如此憨的人呢!

……來富一直都在尋找機會奚落基可夫,眼下老師因岔氣離開了課堂,來富要趁熱打鐵拿基可夫開心了:“我來開導開導你——鳥是長有翅膀的!”

其他中國學童朗朗補充道:“聽到槍響,它們就各自飛各自的啦!”

雖然來富的“開導”和眾學童的補充都酸得能擰出醋來,但那畢竟是對基可夫的啟發、啟蒙。但基可夫仍頑固不化,硬著通紅的脖子道:“樹上就是還有七隻鳥!”

來富實在是笑不動了:“我再提醒你一句——鳥是會飛的!”

“會飛又怎麼了?”基可夫長長的睫毛倔強地往上翹了翹,翹出了一臉的委屈和固執,嘴裏同時放出了一通“機關槍”:“樹上有鳥們的巢,它們要看護自己的巢,就是不飛走!同伴被打死了,它們不 願意撇下自己的同伴,就是不飛走……”

本來已經熄滅了的嘲笑,這時又在教室內死灰複燃,又是一番人仰馬翻、呼爹叫娘。

來富在岔氣前,拚出最後的力氣又笑出了一句話:“我的娘哎——這小老外真是笨得不可救藥了——”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基可夫成了機械工程師,供職於斯大林格勒的一個坦克廠。來富棄筆從戎,成了當時“國軍”的一個團長。

當德國法西斯圍攻斯大林格勒,防守坦克廠的士兵全部陣亡時,基可夫腦筋不會“急轉彎”,沒有逃避求生,他率領自己的工友開著剛下生產線的坦克,迎著車間外蜂擁而至的敵軍衝去,直至戰死…… 城如危卵的斯大林格勒,最終成了德軍的墳墓,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轉折點,這是誰都知道的。

來富的團隊參加了南京保衛戰。當日寇的炮火摧毀了前沿陣地後,最高防守司令官“飛”了;來富效仿長官“腦筋急轉彎”,卻被罩在網裏“飛”不了,就丟掉武器,換上老百姓服裝東躲西藏;他的腦 筋其實還是沒有“急轉彎”:日寇是連老百姓也不放過的!

故都南京後來被日寇屠城,包括來富在內的30萬中國人被屠殺,這也是誰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