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慧芬

管昶浸潤書法三十年了,三十年來朝夕⒃諂渲校漸漸地也有了自己的麵貌,所謂自成一家了。有了點名氣後,也常有一些後生拜在門下,也常有人上門來討字。

然而,管昶的物質生活並沒有多大改觀,手頭一有閑錢除了添置一些紙墨筆硯、收集一些古籍碑帖之外,其餘一概用光,直到四十多歲才娶了太太。太太比他小十歲,原是朋友筱安之妻,丈夫病逝後才 嫁給了管昶。

管昶的學生說,老師,你該辦個人書展了!某某、某某的字遠不及你,辦了個書展後名氣大了,現在求字的人不斷。管昶說,不辦!我才不操那勞什子心!熱鬧一下子,字就好上去啦?學生說,那你的 字也不能老是送人,來者不拒。鄭板橋那麼清高的人還賣字賣畫呢!用字換錢也不丟人,至少換了錢房子可弄得再大些。管昶笑了,管昶說,嘿,抬舉你老師了,我哪能跟鄭板橋比呢!再說我又不缺煙 酒錢,三間屋子能擱下兩張書桌夠大了,再大,收拾起來費事,小偷也容易上眼。

一日,管昶在家中與幾個弟子閑談,七扯八扯話題扯到了妻子心如身上。談到興處,管昶從裏屋捧出一隻紅木匣子。打開匣蓋,取出兩塊一尺來長、二三寸寬、三四分厚的竹片來。

竹片潤滑如玉,呈琥珀色,上麵精雕細刻著梅花和竹子,像是年代久遠了。管昶撫著竹片對弟子說,不認識吧,這叫臂擱,俗稱“竹夫人”,也是過去的文房用品,寫字作畫時墊在手臂下可借點力,夏 天也可防手汗落到紙上。這對臂擱是宋代的東兩,傳下來不容易,品相又好,現在送到拍賣行,拍個七八十萬不稀奇……這件寶物正在幾雙手中傳來傳去,夫人心如外出回來看到這一幕,咳嗽了一聲,笑了笑,眉頭又皺了皺。管昶趕緊將寶物裹上絲絨,放進匣子。

弟子走後,心如沉下臉來對管昶說,我的東西,你拿出來現什麼寶呢?管昶笑說,你的不也是我的麼!“瞎說,告訴過你,這是筱安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是筱安的爺爺喜歡我,才送我的,你可不要在上 麵動什麼腦筋!”

管昶用手刮刮夫人的鼻子,嬉皮笑臉逗道:還是舊人好哇!一口一聲筱安,趕明兒我去拍賣行拍掉,換套大房子算了,省得你老戀著舊人的東西不放!“你敢,看我不打你!”夫人向他擂起了粉拳。管 昶趕緊捧起匣子逃到裏屋。

天有不測風雲,寶物到底還是沒保住。過了一年,管昶肝區痛了一陣,檢查下來竟是肝硬化晚期。此時再後悔平時煙酒過頭也無用了。一線生機是做肝移植,但這筆大錢一下子又哪裏拿得出!痛定思痛 ,心如瞞著丈夫隻得把一對臂擱托人送進了拍賣行。這樣,最後總算保住了管昶的命。

管昶病好後,仍是書寫不斷,隻是斷了煙酒。心如勸他多歇歇,管昶笑笑說,寫字就是最好的養生,再說我也要想法賣字了,否則這欠下的一屁股債,何時才能還清呢!心如撲哧一笑,用手點著丈夫的 額頭說,省省吧,實話告訴你,沒欠什麼債,隻是把筱安家的那對寶貝賣了!

管昶一聽笑了起來,說:好好好!沒欠債就好!心如一聽,柳眉一豎,眼睛一瞪:好什麼好!你欠了我的債,一句感激的話也沒有,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良心!你知道這對臂擱出手時我有多心疼!

管昶仍是笑嘻嘻的,將妻子攬進懷裏逗她:你想,人與物哪個重要呢?我當然比那對竹夫人重要多了,是吧?再說還是賣了好,省得你睹舊物思故人,也省得我常常吃醋,這樣不是挺好嗎?

“沒良心!”心如將丈夫一把推開,重重地歎了口氣。

“臂擱沒有了,匣子不是還留著麼?看看匣子也可以解解饞嘛!”管昶跑進裏屋端來匣子,安慰妻子。“不要看,看了心裏更不好過!”“真的?那我下次把匣子送人就是,免得夫人難過!”聽丈夫這 麼一說,心如趕緊把匣子搶了過來。

打開匣蓋,一對竹夫人裹著紅絲絨,依然嫻靜地躺著。疑是夢,心如使勁揉眼睛。

“晃眼了吧?猜出你賣掉了心頭肉,我也心痛哪!學生知道後,還沒等我開口就趕緊籌了錢又從拍賣行拍了回來……”管昶不緊不慢地說著。

心如的喉嚨噎住了,淚撲簌簌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