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水殿篇(2 / 3)

“喔——”閻王好象沉浸在什麼有趣的回憶裏,心不在焉地說:“秋河一直把幽華門叫做‘命運之門’,對吧?他的第六感總是應驗。也許,他的命運要從他女兒衝開這道門時,有所改變。”

* * *

紅曲覺得自己再也不可能過以前一樣的生活。

以前看到別人和自己打招呼,她還覺得挺美,總以為自己成了什麼名人。現在卻看誰都可疑。人家和她打招呼,她先低頭看看那人在地上有沒有影子——多半時候會發現沒有。對於這類“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於是那個每天活蹦亂跳的原紅曲,成了一個低著頭走路的沉思者……

以前她總是住在學校宿舍,現在卻風雨無阻每天回家——怕一個不留神,地獄那些卑鄙的混蛋會偷走她老爸——她成了老爸專用的守護天使。

不出幾天,紅曲就取得了舍友們羨慕的瘦身成果。

為她的變化擔心的,除了老爸,大概就是那幫沒影子、喜歡和別人打招呼的鬼——說他們喜歡和別人打招呼,一點也不誇張。紅曲曾親眼看過他們熱情洋溢地和根本看不到他們的人說“你好!”“近來好嗎?”“你還在暗戀那個二年級的女生嗎?”“你好久沒到操場上偷偷練演講了,我們挺想你呢!”“你昨天晚上在宿舍裏講的鬼故事挺好玩的!我們打算把它排成話劇!”……天啊,看來他們的愛好廣泛,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

自從紅曲對他們陽光燦爛的問候無動於衷,他們就變得蔫蔫的,見了紅曲總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好像挺想和她打個招呼,但怕遭白眼。

日子就這樣緩慢地過去,終於到了期末考試。紅曲每天更是焦頭爛額,忙得找不到東南西北。

一個很平常的清晨,紅曲抱著一摞書匆匆忙忙趕往圖書館占座位——和其他學校一樣,到了期末考試階段,圖書館的座位特別緊俏,去晚了就隻能看到整齊密集的一排排兄弟姐妹們,頭也不抬專心於書本……

圖書館前是一片梧桐樹,大約有二三十株。每到春天,紫色的花朵掛滿枝頭時,整個圖書館都被浸染在特別的香海裏。可惜現在早就入夏,花朵都凋零了,隻剩下碧綠的樹葉在晨風裏私語。桐樹林裏的小徑旁有架秋千,被兩根鐵鏈拴著的不是一條窄木板,而是一張能坐兩個人的靠背長椅,此刻正在晨風裏吱吱紐紐地唱歌。

紅曲總覺得,要是能在梧桐樹下蕩一會兒秋千,一定很愜意。但她實在很忙,所以路過秋千時,看也沒看一眼。

“紅曲!”——一個很清越的聲音輕快地叫著她的名字。

紅曲迷茫地回頭——她還沒有完全睡醒,為了和那些不知道睡不睡覺的師兄弟姐妹們競爭一個座位,她最近越起越早……

那位一頭長發、總是和紅曲打招呼的姐姐正坐在秋千上輕輕蕩漾,衝紅曲溫柔地揮手。

她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高挑清瘦,有一雙明亮的眼睛,總之長得漂亮極了。紅曲總能看到她微笑著站在梧桐樹旁,悠閑得好像古代的仕女圖。

“紅曲,圖書館已經沒有座位,”那位姐姐輕柔地微笑著說:“不如和我一起坐一會兒吧?”

紅曲有些沮喪,起了這麼早竟然還占不到座位,簡直沒天理!但看著那搖曳的秋千,她那老早就有的願望忽然冒了出來。於是她真的走過去坐了下來,順手從一摞書中抽出一本,假裝刻苦——免得有人路過時,看到她“自言自語”,以為她被考試逼得發了瘋……

“我叫文白箏。”那位姐姐輕輕說——她似乎特別喜歡微笑,她的微笑讓這個自我介紹獲得了成功,紅曲已經對她產生好感,也回敬一個微笑,低聲說:“我,原紅曲。”

白箏一手握著秋千的鐵鏈,一手輕輕拍了拍紅曲的肩膀,柔聲問:“你最近怎麼了?都不和大家打招,我們覺得很不正常啊!”

紅曲皺著眉頭,撇撇嘴,“和鬼打招呼的人才不正常吧?”

白箏咯咯笑起來,問:“出什麼事了?難道有什麼事情能難倒拂水公的後代原紅曲嗎?”

當然有——紅曲苦笑了一下。但她不知該怎麼跟鬼解釋地獄有多可惡。

“姐姐,你……死了很久嗎?”紅曲不知道這樣問是不是失禮,但白箏開朗地回答:“不算很久,六年多。”

她的隨和讓紅曲消除了戒備,好奇地追問:“是意外事故嗎?”

白箏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悲痛,頭慢慢垂下,滑落的發絲擋住了臉,緊緊握著鐵鏈的手忍不住在顫抖——她這麼悲傷的反應讓紅曲覺得萬分抱歉,剛想道歉,就聽到白箏低低的聲音說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從這個高高蕩起的秋千上……飛出去,撞到對麵的梧桐樹……”

天啊!難道是在找替死鬼的冤魂?這個可怕的念頭讓紅曲想撒腿逃離,卻聽到白箏繼續說:“……那是我最近的愛好!”她揚起頭,又是一臉燦爛的笑容,問:“是不是把你嚇一跳?”

紅曲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不知該固定在哪種顏色。

她老爸每年要嚇唬她無數次,但麵前這個女鬼,毫無疑問,比她老爸有天份……

“其實我活著的時候像你一樣,能看到不屬於人間的東西。”白箏的表情正經了一些,“所以死後閻羅大王問我:‘白箏啊,你挺有天賦的,要不要到我們地獄工作?’我想那也挺有意思,所以就遞了申請書,(紅曲:竟然還得交申請?!)——走形式而已。然後閻羅大王安排我接替劫火姬的職位,但前任劫火姬的工作積壓了好多,一直交不了班——聽說因為你家祖先蹺班三十年,而且剛好是在人間戰爭時期,所以積壓了好多工作,引起惡性循環,到現在也收拾不完。”

紅曲撇撇嘴,不打算評論自己的祖先,哼了一聲:“說不定是因為你太有天賦,閻羅大王故意害死你!”

“不可能!”白箏自信滿滿地解釋:“那樣他會被天帝記大過!記三次大過,他就不能投胎做人了,隻能當爬蟲類動物!”

“閻羅大王也要投胎?”

“是啊!”白箏笑了笑,“我也是到了地獄才知道。現在的大王好像是第二任,他的前任已經轉生了。地獄的規矩可多呢!動不動就要記過處分,不過通常寫個悔過書就能了結。我現在常常去書店看書,算是給以後做準備。你也多看看這方麵的書,很實用的!”

“我不像你這麼清閑!”

“因為等著上任,暫時無事可做。”白箏說話挺坦率,“所以來找你玩,反正以後一定會在地獄成為同事,不如現在就做個好朋友吧!”

“同事”這個詞讓紅曲眼前浮現出牛頭馬麵黑白無常。她皺緊了眉,“我討厭地獄,我以後要努力上天堂。”

對期望“上天堂”這個人之常情,白箏卻瞪大眼睛,顯得莫名其妙,“地獄很好玩啊!為什麼你不喜歡?天庭多無聊!那個每天搞裝修的天後,總是讓天界最新版的地圖在第一時間失效,不管什麼時候去天界,總會迷路;五音不全的天帝偏偏喜歡常開歌詠比賽……想一想都讓人受不了啊!”

什麼?這種事是第一次聽說。

紅曲改口道:“我討厭黑白無常!嘴裏說是我爸爸的朋友,可是眼看著我爸不想死,他們也不幫忙……”

“這種事他們怎麼能做主!”白箏聳聳肩,“你該直接和閻羅大王講。他看起來挺講理的。”

“是嗎?”紅曲心裏一動。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他是地獄的老大嘛!哎呀,東君出來了!”白箏抬起頭,看看天上的太陽,“你要複習功課吧?我也該去別的地方玩了!”

紅曲看她這麼消閑,心理更加不平衡,氣哼哼站了起來。突然,她好像想起什麼事,猛地轉身問:“白箏,我們是朋友吧?”

白箏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

紅曲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你們晚上不休息,對吧?”

白箏又眨巴眨巴眼睛,點點頭。

紅曲的笑容更加詭異……

後來紅曲的複習似乎很順利,找到一個固定的好座位。但圖書館卻出了一個新的鬼故事——有一個古怪的座位,不管誰坐在那裏,都會……拉肚子。

似乎隻有一個大三的女生能例外——不用問,自然就是紅曲。

別人隻當她陽氣太重,絕對想不到輪流坐在那個座位上的鬼都是她的朋友,不管誰坐在那裏,都有種鬼上身的感覺,隻有紅曲來的時候,他們才跑到別處玩……

* * *

假期的到來讓紅曲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盛夏的夜晚通常都是悶得讓人睡不著覺,但這天晚上紅曲卻感到一陣冷氣直吹脊梁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一邊迷糊地唧咕,一邊很不高興地爬了起來,順著冷氣的來源尋到父母的臥室。

不出所料,臥室中多出來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紅曲沉下臉,恨地咬牙切齒——果然是黑白無常這對混蛋搭檔!

被叫做“混蛋”的黑白無常在銷聲匿跡一段時間後,終於又出現了。他們不知道做了什麼壞事,讓紅曲的母親像雕像一樣沉沉熟睡。而原秋河的魂魄正安詳地在他們手中發出螢火蟲一般的光芒。

紅曲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把奪過爸爸的魂魄強行按進他的身體裏。

“啊——那樣不行!”黑白無常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地驚呼。

“有什麼不行的?”紅曲白了這兩個家夥一眼,伸出手指,悄悄在父親鼻下一探——她清楚地感覺到父親的鼻息,於是安心地舒了口氣,然後怒氣衝衝地瞪著黑白無常,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教訓這兩個家夥。

尷尬的黑無常一拳打在笑眯眯的白無常頭上,抱怨道:“怎麼搞的!不是讓你釋放陰氣,讓她舒舒服服地睡著嗎?”

“就是陰氣放太多!害我起一身雞皮疙瘩……”紅曲伸手往他們背後一推,下逐客令:“你們怎麼又來啦?做了什麼壞事?我爸媽怎麼睡得這麼沉?”

“放心放心,”白無常急忙解釋:“我的法術隻是讓他們沉睡,天亮就會失效,無毒無害不留後遺症。”

紅曲瞥了瞥這對加夜班的鬼,冷冷道:“告訴你們,隻要有我在,決不讓你們帶走我爸爸!走走走!半夜三更攪人清夢——趕快從花窖裏消失!”

黑無常也冷冷地瞥了紅曲一眼,似乎對她的無理有些不滿。他用慣常的淡漠的聲音說:“可以。你的力量已經得到閻羅大王認可,隻要你舍己為人,願意去拂水殿接任,就用不著你父親了。”

紅曲絕沒想到他有這麼缺德的提議,一時間呆了呆,馬上回答:“不行!不是說拂水殿的官員代代相傳嗎?我還沒孩子呢!怎麼能死?”

白無常依舊笑眯眯,一團和氣地商量:“我們也是充分考慮到這一點,才一定要帶走你父親。”

紅曲又怔了一下,很快說:“不行!”

“你這個丫頭真心煩!”黑無常的眉頭越擰越緊,似乎是忍耐到了極限,他也開始咬牙切齒,惡狠狠瞪著紅曲說:“你要怎麼樣?這可是我們的工作!”

“你曾經失去親人嗎?”紅曲的聲音忽然提高,“我還沒有,而且不想嚐試。如果你記得那是什麼樣的痛,還能若無其事地阻止我嗎?”

她的話似乎刺痛了黑白無常,讓他們驟然無語。

許久,黑無常的嘴角輕輕抽動,“……黑白無常工作守則第二條:不可以同情將要死去的人。”

看他這麼敬業,紅曲忍不住歎了口氣,眼中充滿了同情。正所謂:閻王動動嘴,小鬼跑斷腿——毫無疑問,這就是形容這些地獄裏可悲的小人物。

紅曲寬慰似的拍了拍黑無常的肩頭,“我知道你們有自己的難處。我也不想讓你們為難。這樣好了,我和你們去見閻王,讓他放過我爸爸,等爸爸壽終正寢。”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對紅曲這個大無畏的建議有些猶豫。據閻羅大王自己說,他和這女子有淵源,如果這問題能在他們之間解決,自然省不少功夫。但是,冥界又豈是一個小女子來去自如?

他們倆還在紅曲期盼的目光中沉吟,忽然發生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紅曲的爸爸突然醒了,把紅曲和黑白無常嚇了一跳。

原秋河睜開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看了看周圍,問:“紅曲……怎麼了?你怎麼跑到爸媽的臥室?要地震?漏煤氣?該不會有賊吧?”

“我……”紅曲神情尷尬,眼珠亂轉,迅速閉上眼睛編了個謊話:“不要理我,我在夢遊。”說著,她晃悠著溜走了……

黑白無常忐忑不安地看著原秋河,猜度他如果知道他們的來意會怎樣傷心。但秋河仿佛非常疲憊,竟像沒看到他們似的,也沒懷疑女兒幼稚的謊言,倒頭又會周公去了……

如果是平常,他至少會衝黑白無常擠眉弄眼,代替打招呼——他是由兩位無常看著長大的,遇到再大的事情也不至於因為慪氣對黑白無常熟視無睹。

黑無常歎息一聲,輕輕喚道:“秋河?”

紅曲的爸爸沒有回答。他的呼吸越來越平靜,沒準這時候已經見到了周公他老人家。

黑無常眼中閃過一絲不安,邁一大步,到紅曲爸爸耳邊大叫一聲:“秋河!”

可是紅曲的爸爸仍然沒有反應,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他從來沒像今晚這麼有定力。換了從前,他早就跳起來,警告黑無常不要那麼大聲。

白無常的目光從秋河平靜的睡相遊移到黑無常驚疑的臉上,終於覺得事情蹊蹺,他笑眯眯地走上前,用力拍了拍紅曲的爸爸,“秋河,深夜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紅曲的爸爸還是沒有反應,仿佛那雙手根本不是落在他身上。

黑白無常對視了一眼,眼神中是難以掩飾的詫異和慌張。這情況從未發生過!拂水公從出生就和他們相識,看不到他們、聽不到他們的情況,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們正心亂如麻,偏偏不識趣的紅曲悄悄溜了回來,躲在父母親的臥室門外小聲叫:“阿黑阿白!你們怎麼還在裏麵!還想幹壞事?快出來!偷窺別人隱私是犯法的!”

黑白無常繃著臉扭過頭,衝紅曲大叫:“不準叫我阿黑(白)!”話音未落,他們迅速留意拂水公的反應——他好像根本就沒聽見,越睡越安穩。

這下連紅曲也覺得不對勁了。她呆呆看著黑白無常一陣風似的掠過她身邊,又看了看爸爸——他和一個甜睡的普通人毫無分別。

紅曲踮著腳尖來到父親床頭,屏住呼吸觀察父親的睡臉——她以前沒這麼做過,不知道今夜的他是否與平常無異。但看起來他應該是沉寂在安詳的夢境裏。

想到自己又一次趕走了黑白無常,拯救了父親,紅曲就由衷地自豪,美滋滋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不過,事情似乎沒有結束——黑白無常正氣呼呼、毫不客氣地坐在她床上……

“你、你、你們!”紅曲捂著嘴巴,沒有讓尖叫外溢。

“你爸爸聽不到我們的聲音了。”黑無常沒好氣地扔出一句。

這句話讓紅曲大吃一驚。她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他是不是生氣啦?”

白無常咬著手指甲不吭聲。半晌,他才神色凝重地說:“阿黑,(黑無常:不要叫我阿黑!)我們還是帶紅曲去見大王吧,秋河似乎不正常,看起來完全就像個凡人!”

“什麼?”紅曲輕輕抗議:“這才是一般人認為的‘正常’吧?”

黑無常沉默無語,很久才勉強回答:“帶生靈去閻羅寶殿實在太危險。”

紅曲緊張地看著他,忽然插嘴:“阿黑……”

“不要叫我阿黑!”黑無常瞪她一眼,繼續和搭檔討論:“生靈不像幽靈。除非有極強的力量,否則很難在冥界出入。紅曲,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

紅曲垂著頭不回答。黑無常以為自己太凶嚇到她,緩和地問:“對了,剛才你想說什麼?”

紅曲天真無邪地笑笑,“沒什麼,就是想叫你一聲‘阿黑’!這個名字聽起來好親切!”

黑無常的臉“唰”一聲變得慘白。他扭過頭,冷酷地對搭檔說:“我們帶她走——這個人的腦筋根本和常人不一樣!征求她的意見也是白搭!”

紅曲愣了,反問:“現在就走?”

黑無常已經不耐煩了,“當然!難道等你壽終正寢?”

紅曲的神情似乎萬分猶豫,她啜啜道:“那我的身體豈不是和死人一樣……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白無常想了想,微笑著問:“我暫時附在你身上,可以嗎?”

紅曲微微一驚。她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的身體交給這個鬼,但終於在少年誠摯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黑無常隻是拉了一下紅曲的手,紅曲就產生一種奇特的感覺。她眼睜睜看著白無常在同一瞬間進入她的身體,用她的眼睛衝他們眨了眨眼,用她的聲音說:“一切順利!”

黑無常仍舊拉著紅曲的手,提醒道:“我們現在出發!”

話音未落,他們兩人消失在黑暗裏。

* * *

“阿黑,(黑無常:不要叫我阿黑!)為什麼這麼黑!”

“到了三途河就會有光。”

“還要多久才能到閻羅寶殿呢?”

“很快,很快!”

“閻王會見我嗎?”

“會。”

“可是……”

“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紅曲不說話了,神情充滿委屈。兩人在看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默然片刻,黑無常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咳嗽一聲,問:“你……在看到牛頭之前,從沒有古怪的經曆嗎?”

紅曲“咦”了一聲,認真地思索一陣才回答:“好像也不是。我十歲的時候可以夢到和媽媽一樣的夢。因為這個,我興奮了好久。那時候,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媽媽交流夢境。以前我們的夢總是一模一樣!但我到了十六歲就……開始做同一種噩夢……”

黑無常問:“是什麼樣的噩夢?”他純粹是沒話找話,沒想到紅曲的答案讓他渾身一震。

“我總是夢到被自己的丈夫拋棄……”戲謔的神色從紅曲臉上消失,她的眉眼之間浸透著讓令人心驚的幽怨哀愁。

“無論我是什麼身份的女人,每次的結局都一樣:婚姻以丈夫的外遇和我的自殺告終!”紅曲緩緩地說著自己沉痛的舊夢,口氣越來越飄忽:“這樣的夢我不知重複了幾次,每次都會哭著醒來。後來不知什麼時候,這感覺消失了——我再也不會做夢。”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似乎不想繼續這個難過的回憶之旅。短暫地調整心情之後,她調皮地吐吐舌頭,“雖然知道那隻是夢,但悲哀的程度不會因此減輕!”

黑無常的表情說不出是同情還是傷感。他把眼睛瞥向一邊,嘴角不自然地抽動幾下,鄭重其事地說:“不是你和你母親做了同樣的夢。而是,你把傷心的夢傳給了她”

“夢也可以傳遞?”

黑無常的嘴角輕輕一顫,“可以——如果是你,就可以讓周圍的人也感受到你最大的心痛。”

紅曲笑了,說:“最大的心痛?隻不過是夢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因為我是拂水公的後人,所以有這種特異功能?為什麼後來不會做夢了呢?”

“不。”黑無常似乎想逃避這個問題,卻在紅曲征詢的目光中讓步,很勉強地笑了笑:“大概因為天上的神不忍心讓你在夢中痛苦,所以讓你不再做夢。”

“哈,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紅曲拍了拍黑無常的肩膀,並不相信他的話。“我還以為你的腦筋早就僵硬了……你在地獄呆了多久?”

“我?我是執事中資曆最淺的,才來一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