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孫世寧隻覺得痛,那種痛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又從五髒六腑擴展出去,整個人被雙重擠壓變形,根本不能控製,想要大聲地呻吟,然而脫口而出的嗓音,沙啞地好似幹渴很久的人,每一個字都在砂礫上匍匐前行,吃力到了極點。
“孫姐姐醒了,孫姐姐醒了。”蜻蜓的聲音聽起來很親切。
她知道自己暈倒前那個鬼樣子是不可能被送回孫家的,也隻有正安堂的鄭大夫這裏,是可以棲息的地方。
每次到這裏,都像是被敲得支離破碎的瓷娃娃,需要好大夫細心的修補,補過一次,又受到更大的傷害,孫世寧很想將雙手舉起來看看,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她做不到,一點力氣都沒有,明明是雙手受傷,但是全身的力氣都跟著被抽走了,抽的一絲都不剩下。
“‘孫姑娘,醒來就好,醒來就好。”鄭容和來的很快,他還是印象中的溫和樣子,“老沈才離開,他守了你很久,實在是大理寺那邊的公務要緊,前腳走,後腳你就醒了。”
這個老實人,卻是在撒謊,雙眼根本都不敢看她,是為了什麼,不能治好她的傷,或者是想為沒有留守都沈少卿開解,孫世寧很想開口說,沈念一不在也好,她真的是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個人。
她使勁讓一邊肩膀稍微動彈下,鄭容和立時察覺到了:“別動,別動,你是不是想看看雙手如何了,沒事的,我都給你包紮起來,不會感染傷口的。”
這是避重就輕的說法,她從來沒關心過感染問題,不過聽他這樣說,至少一雙手還在的,沒有被那見鬼的池水完全腐蝕掉。
鄭容和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你家裏頭,老沈已經去留了話,見到你繼母,都替你說好了,你在這裏多住些日子,無妨的。”
孫世寧還是想說話,這樣單麵聽著,口不能言,簡直要逼死人,她到底昏睡了多久,沒日沒夜的,又荒廢了自己,鄭容和已經喚來蜻蜓,將一杯溫水放上麥稈,送到她嘴邊,不需要起身,她將臉側過些,就能輕而易舉的吸水。
淡淡的,微甜,孫世寧小口小口的一直喝到杯底,嗓子眼裏發出嘰咕的聲音,然後她發現自己能說話了,本來就是嗓子又沒有壞:“鄭大夫,替我喊輛車子。”
這是她開口想說的第一句話,鄭容和疑惑的看著她問道:“喊車子做什麼?”
“我想回家去。”不想留在正和堂,不想留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她沒有說出後麵的話,盡管那個家裏頭,沒有父親,沒有母親,但是至少還是個家,沒有人會逼迫她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情。
“胡鬧,你才退了高燒,怎麼回去!”鄭容和卻莫名的生氣了,“你知道自己傷得多重嗎,要是這樣回去,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孫世寧的嘴角歪了歪道:“死也要死在家裏。”
“你是怎麼了,孫姑娘是不相信鄭某人的醫術,想要換個大夫來診治嗎,你放心,我一定盡心盡力,給你用最好的藥,慢慢都會恢複的。”鄭容和喋喋不休說了一大堆的話。
孫世寧將臉孔又側了回去,低聲道:“治不好的,我的手壞了。”
“也不是治不好,要慢慢來。”鄭容和隻當她是受傷後的反彈情緒,耐心地安慰道,“至少傷口已經開始恢複好轉,你別急,這麼重的傷,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恢複原狀的,有些耐心,也對我這個做大夫的有些信心。”
“我睡了多久?”孫世寧問完這句,肚子中忽然發出一連串的聲響,真正是餓的徹底了。
“三天,你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一個時辰後開始發燒,直到你醒轉前,才剛剛退燒,否則的話,你還醒不過來。”鄭容和不讓她再開口,“我讓人煮了燕窩粥,端過來給你吃點,別想太多,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總是一天比一天好的。”
孫世寧沒有再多嘴,他不過是好心的大夫,能夠這樣無私相助已經難得,她何必在其麵前使性子,鬧情緒,沒想到鄭大夫也會哄人,每一句都說得恰當好處,要是換成其他的病人,定然會被這些話給打動,義無反顧的向著光明前方而去了。
可惜,她不是,孫世寧知道那麼痛那麼痛的原因,不僅僅是雙手,還有心裏頭,那雙壓製住她肩膀的手,似乎這三天三夜都沒有拿開過,壓得那麼重,要是她能夠抬起手,解開衣服,定然能夠看到肩膀上十個烏青的指印,簡直已經印到她的骨頭裏,拔都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