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生有些木知木覺的:“去了,他去哪裏了?”當時還錯想,以為穀大夫與那個譚大夫一樣,都怕自己出了岔子,不聲不響的就給跑了,更何況穀大夫說好的,這次結束,就此返鄉,回去頤養天年,想想兒孫福了。
“不是去哪裏了,穀大夫昨晚死了。”
“什麼!”寧夏生厲聲高喊道,“你有沒有弄清楚,我問的人到底是哪個!”
那個親兵有些委屈,小聲說道:“他每天都進出大將軍的營帳,已經快要二十餘天,我哪裏會得看錯,昨日他從營帳出去,說是還要找尋一些草藥,結果有人見到他歪倒在外頭那條凍得結結實實的溪水旁邊,早就咽氣,僵硬了,據說屍體邊還吐了兩口血,其他大夫勘驗過了屍體,隻說是油盡燈枯了。”
寧夏生沒有開口說話,那個親兵在旁邊站了會兒才道:“他來軍營裏十多年了,也沒說有什麼親人,所以都說把他就葬在軍營邊上,以後也能天天見著大夥,才不至於會得孤單。”
老軍醫收到的家信呢,怎麼就沒有聽人提及過,寧夏生趕緊讓親兵傳話,將穀大夫住的地方再好好翻找,要是尋得家書,知道他是哪裏人,家住何方,就將他的屍骨裝在棺木中送回老家去落葉歸根。
可是,去翻找遺物的人回來說,裏裏外外翻了三次都根本沒有見著什麼家書,寧夏生親自去了一遭,還是未果,他沉吟片刻問道,入土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可曾都打點仔細?
操辦此事的回話,都特意給他換了新的衣服,舊衣整理過,除了些散碎的銀錢,就再沒有其他的了。
老軍醫明明說起過家裏頭喊他回去,說的時候,眼中蘊藏款款柔情,寧夏生就不明白怎麼會找不到家書了,不得讓其魂歸故裏,反而成了自己的一樁心事。
“或許,從來就沒有那封家書。”孫世寧莞爾一笑道,“大將軍就沒有想到過此點?”
寧夏生靜靜凝視她片刻道:“你為什麼這樣想?”
“一個男人,跟著軍隊在外十多年不曾回家,他當家出來的理由應該是真實的,但是那封根本找不到的家書,實則是他心裏頭的一個念想,或者,他當時已經知道身體壞了,撐不得多久,又恰逢大將軍遇到困境,不知不覺的就將念想拿出來,當成是真話說了。”
說的多了,非但讓聽者相信,連他自己都深信不疑,他離家時候的那個幼子已經長大成人,有兒有女,比他過的幸福如意,他的不幸被後代綠茵成林的美滿掩蓋住,沒有什麼比這樣的生命延續,更加令人心折。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老軍醫才想在生命最後的一段日子,嘔心瀝血將寧夏生的紅丸之毒治好,他在營帳中,****夜夜陪著時而喪失理智,時而清醒大度的寧夏生,心底深處到底在想什麼,已經沒有人會知道。
但是,寧夏生此生都會惦記著這樣一個軍醫,連完整的名字都不曾留下來的老者,邊關軍營又有多少這樣的人,這樣的事,若非舍了小家,又哪裏求得大家平安度日。
孫世寧這般想著,眼角微微酸澀:“後來呢,你還是將老軍醫的屍骨帶回來了嗎?”
“隔了一年,我才想明白你方才說的道理,人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話當真不假,連帶著老沈也是同你的說法一樣,那時候,他的這個謊言,即安撫了我,也安撫了他自己,然而,他還是為了我的傷,鞠躬盡瘁,提前斃命的。”
寧夏生沒有將老軍醫的屍骨帶回來,已經待了十多年不曾離開的地方,可以算成是其的第二故鄉,那裏埋葬了很多死去的軍士,有些是認識的,有些是陌生的。
待久了,彼此都會更加熟悉,那裏至少也熱鬧些,老軍醫那個人,話不少,是個怕寂寞的人,寧夏生想過,要是有一天,他戰死在沙場,也不願意屍骨被送回天都來,隻要皇上不反對,他願意永遠留在那裏,留在讓他最刻骨銘心的地方。
這也是他不願意成親的地方,他的所有已經留給了那塊土地,沒有辦法和任何一個女子長相廝守,秀娘願意遙遙無期的等著他數年一歸,他雖然有所愧疚,又不覺得會真正背負太多,才是恰當好處的分寸。
如果秀娘對這樣的距離戰慢慢厭倦了,那麼他願意放開手,並且送一份最為豐厚的嫁妝給她,謝謝她這幾年來給予他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