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容和聞聲趕過來,替淩哥都檢查一遍,鬆口氣道:“真沒想到他的體質這般好,受了這般重的傷,已經神智清晰如昔。”
他的手按在枕頭邊,細細叮囑道:“不過還是要當心撕裂傷處,伏臥是必須的,大意不得孫姑娘,老沈說大理寺那邊還有要緊的事情交代,先走一步,你在這裏等他回來帶好消息便是。”
孫世寧這會兒哪裏肯走,淩哥才醒轉,她不知有多少話想說,柔聲問道:“準備了白米粥,你要不要喝點?”
淩哥抿了抿嘴角道:“我方才好像喝了很香的湯,還想喝。”
“也有,也有,冬青,取溫熱的雞湯過來。”孫世寧見他眉頭不展,低聲又問道,“可是痛的厲害,你且忍一忍,慢慢都會好的。”
“是,慢慢都會好的。”淩哥想要側過臉來,細細看她,孫世寧生怕他掙紮到傷口,連忙起身,半蹲在床頭,他見她不避諱,隔著不過半尺的距離,忽而笑起來,“原來,你過上好日子了,我還曾經想,你去了哪裏,為何再無音訊。”
“母親過世後,父親將我接了過來住。”孫世寧輕聲說道。
“你母親還是走了。”淩哥的眼角跳一下,“可是,你沒有來同我告別。”
“我當時太傷心,已經忽略了太多。”孫世寧有些自愧,低著頭道,“以為離開原有的環境,就能忘卻那種苦痛。”
淩哥居然很能理解她的意思:“也是,喪母之痛想必是忍都忍不住的,可惜我沒有見過親生父母,但是養父一家都死了,我心裏還是有點難受。”
“他們這般對你,你心裏頭不恨嗎?”
“也曾經恨過,但是如果沒有被收養,大概會過得更加悲慘,甚至更早更早之前,已經死了,畢竟好吃好穿的供養著,這些年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了。”淩哥閉起眼睛來,笑一笑道,“做人就是這樣矛盾,每次試藥的時候,我都暗暗詛咒他們一家都死了才好,死絕了更好,但是等他們都死在我眼前,我又不忍心,不想他們是被我咒死的。”
孫世寧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起此事,也不插話,等著他自述,淩哥忽而急喘了兩口氣,眼神渙散開來:“都死了,他們都死了,一個都沒有留下來,那時候,要是我也一起死了多好,一了百了,這樣苟延殘喘又有什麼意義,一天一天,生不如死的,你方才都看見了吧?”
孫世寧依然不說話,就是按著他的話,點了點頭。
“每次都會這樣,你以前肯同我說話的時候,我很怕櫃上的那些夥計告訴你,其實我是個怪物,我根本就不算是個人,是個怪物,身體裏麵不知多少藏汙納垢,不能細想。”淩哥越發自嘲的笑道,“我連小葉都沒敢告訴,他隻以為我得了重病,很重很重,隨時會死,這孩子死心眼的很,半夜偷偷自己掉眼淚,等我看他,卻抹著眼睛隻會笑。”
“他一直在門口盤桓,想進來看看你。”孫世寧當時並不知曉他的情況,那時候,她還沒有走出鄉村的小小天地,孤陋寡聞,怕是見到了,也會尖叫著嚇得逃跑,淩哥早就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他隱忍不說,卻又那麼渴望同旁人說說話,哪怕是撿來的一線時光,依然十分珍惜的捧在手心。
隻因為,一旦落地,就沾了灰,再不能恢複。
她多時不出現,他大概也是等了又等,每次還坐在櫃台邊的門檻處,瘦弱的少年,眼睛大的出奇,裏麵漸漸被塞滿的依然是失望,那些夥計明的暗的笑話他,那些人不知道還在不在了,那些在後頭指指點點的人,還在不在了?
“告訴他,我活得下去,他不會來吵你們的。”淩哥看著孫世寧,看的目不轉睛,突然讚道,“我以前就覺得你長得好看,原來長大以後,真的更好看。”
冬青正端了雞湯進來,聽得這句話,噗嗤一聲笑開了:“這話應該讓鄭大夫來聽聽,都有這個心思,怕是離大好都不遠了。”
淩哥的臉皮薄,一下子漲的通紅,畢竟還是個沒成人的少年,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孫世寧咬著嘴唇,回頭瞪了冬青一眼:“就你會說話。”
冬青吐了吐舌頭笑,將撇清油花的雞湯遞過來:“他說的就是實話,我也覺得姑娘最好看了,沈大人一定也這樣想。”
淩哥聽人提起沈念一,探究的,又小心翼翼的多看了她一眼,孫世寧搖搖頭,麥稈送到淩哥嘴邊:“你盡管好生養著,有些事情等身體好了,再從長計議也不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