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簾,看到一隻手,那是他的二哥,名義上的二哥,不知道欺負過他多少次,但是都不過是孩子的伎倆,哪個個頭不壯的孩子,小時候都吃過同樣的虧,他想到二哥過年的時候,還記得送給他一個編織的很好看的蹴鞠,裏麵裝著鈴鐺,踢起來的時候,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樣的二哥死在他麵前,一雙眼睜得大大,裏麵都是恐懼,二哥隻有十六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他想再看看那些人,一個一個看過來,因為知道這是他一輩子最後見到他們,以後,以後,這些人都不在了,再也見不到了。
那人居然很有耐心,知道他的想法,一隻手按住他的發頂,這隻手冷得就像一塊冰,他忍不住哆嗦一下,很快將這些人都牢牢記一次,就閉起了眼睛,再也不看活著的人。
“那麼,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既然花費這樣大的手筆,用了數年時間,養活一個藥人,又殺了所有知道他情況的家人,不可能會這樣輕易就讓他跑了,孫世寧想不明白這點,“你沒有武功,又沒有幫手,到底是怎麼逃出來的?”
“你不問我,對手到底是誰了?”淩哥反過來,將她一軍。
“你不願意說,我也不能硬撬開你的嘴巴。”孫世寧瞪了瞪他,“快把你肯說的說下去,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淩哥忽然覺得心情大好,與前些日子當乞丐的時候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他居然無賴起來:“我餓了,先吃飽肚子,才能說故事。”
孫世寧被他一說,也覺得餓了,站起身來,爽利的說道:“行,冬青肯定做了吃的,我去拿來一起吃。”
淩哥見她出去,頓時後悔了,不過想想她很快會回來,又安心地半合著眼躺平,孫世寧猜測的都對,沒有她出現的話,沈念一已經是他最好的選擇,堂堂的大理寺少卿,一向嫉惡如仇,在正事公務之前,連皇上都敢頂撞,沒有人比此人更適合接手他的案子。
然而,沈念一身邊站著的人是孫世寧,他不敢冒險,在重新見到孫世寧的時候,那種感覺很奇怪,他本來是挺喜歡她,不過半大小子,哪裏真懂得什麼情情愛愛,他隻是覺得,自己在這個世上不再是一個人了,他有親人了,就是孫世寧,她曾經在生命中出現過,他一直記得她,她也沒有忘記過他。
這樣子,不是親人還能是什麼!所以,他退縮了,報仇的事情做不得準,誰都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但是孫世寧活生生的會笑會說話,待他特別溫和,一直笑吟吟的,他不想再失去她,不想再失去一次。
但是,他也知道孫世寧的個性外柔內剛,絕對不會罷休的,所以在心裏頭權衡下,要在什麼情況下說出實情,才最妥當。
門被推開一點,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誰:“你一上午跑哪裏去了?”
“我見孫姑娘來,就去幫蜻蜓做事了,她這會兒上灶房去了。”小葉摸進來,笑嘻嘻說道,“孫姑娘臨來的時候,讓冬青姐姐買了好些肉菜,燒得香噴噴的,這裏可真是好地方,我昨晚睡到半夜醒過來,差點以為又回到以前的地方,差點沒哭出來。”
“小葉喜歡這裏?”淩哥慢吞吞問道。
“喜歡,當然喜歡,這裏幹幹淨淨的,每天有熱飯熱菜吃,晚上有軟軟的被子,而且在這裏可以做很多事情,蜻蜓教我認識藥草,他還誇我聰明,我已經學會分辨三十多種不同的藥草了,蜻蜓還說了,等你的病好了,他就去問問鄭大夫,能不能留我下來,和他一樣做學徒。”小葉說著話,眼睛亮晶晶的,他生怕淩哥看不見他的臉,趴到床邊,喜滋滋的繼續說道,“淩哥也一起留下來,我看鄭大夫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你要是願意可以留下來,學點醫術也是很好的,你說的對,鄭大夫人很好。”淩哥見過很多大夫,他自小就生活在醫館裏,藥鋪兩頭跑,但是也看多了,因為拿不出診金,而被趕出去的病人,任憑那些人哭鬧著,苦苦哀求著,都隻能換來很冷漠的眼神。
醫者仁心,這四個字像是他所聽過最大的笑話。
但是,到了正安堂,見到了鄭容和,淩哥知道自己以前不過是井底之蛙,看到幾個見錢眼開的庸醫,就一棍子將天底下的醫者都打翻了,他和小葉兩個身無分文,還是臭氣熏天的乞丐,鄭大夫從頭到尾沒嫌棄過,也從來沒提及診金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