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夫人
玫瑰花們大概也曉得如今自己的姿色無人能敵,於是均賣力地生長著,似要長出最妖媚的體態來,隻等著他的到來,而後享受一頓豐美的盛宴……
玫瑰園
子逸去世的時候身體已經枯竭得隻剩下一張皮,彌留之際還挽救了我後半世的生計。他知道像我這麼習慣錦衣玉食的女人最忌諱繼承珠寶玉器,那隻會縱容我的揮霍無度,於是他將它們分給了他的情婦們。
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尤美拿到那對鑲碧青色貓眼石的手鐲時,幸福得猶如身在天堂的表情;妙桐收卷了所有的上等衣料,包括薄如蟬翼的湖州絲綢和毛色最濃密光澤的俄羅斯皮草,她走出去的時候因激動過度而雙眼含淚;樂瑤手裏拿著賬本仔細點算子逸留下的古董和金表,總共48件瓷器,71幅名畫,一樽紅木框架嵌純金花紋的意大利座鍾,她算得非常仔細,叫了兩家搬家公司的車才將它們全部拖走。
我知道她們心裏還是恨著我的,因為子逸的遺囑裏隻允許一個女人住在他的房子裏。其實這幢巴洛克風格的建築格局異常繁瑣而空曠,需要相當數量的浮華裝飾品才能將它填充得好看。那些修長及地的玻璃門鑲得到處都是,仿佛是給房子安了無數的眼睛,它們孤絕地望著外麵足有三百公頃的玫瑰園。
沒有座鍾,我便不用看時間了,傭人們也都被遣散了,因為付不起薪金,此後守著空屋和那片枝繁葉茂的花園便成了我一個人的使命。
一下子世界便清淨下來了,我躺在睡房的大鐵架床上玩弄紗帳上的花邊,窗台上的陶土花瓶裏幾枝“普羅旺斯晨曲”已經放了好幾天了,本該純白如玉的花瓣上已經泛起焦黃色。
子逸說過這種玫瑰最襯我,每每看到它嬌豔綻放,便想念起我身著白色低胸長裙時與他的初次邂逅。實際上子逸後來用這所謂的我們之間的“定情物”迷惑了許多其他的女人,她們和我一樣心花怒放地住進來,時間一久便淡漠了。
縱欲過度使得子逸在幾年內迅速蒼老,後來諸如妙桐之類的小娼婦能夠進得門來,完全是他花錢用來裝點門麵的,我有時候甚至懷疑若是她不和管家偷情,說不準到子逸死的時候都還是個處女。
公爵夫人
我知道今後每一天都會是艱難時刻。城內幾個大花店的貨款還沒來得及收回,負責疏通關節替玫瑰園拉客戶的管家也抱著幾包皮草跟妙桐走了,現在又有十來個種植園丁提出辭工。
一個月之後,我隻得穿上麻布短衫自己下地去給玫瑰園翻土除蟲。像那些無法創造收入的純收藏品種如安茹、長青、馬提培搭拉,都隻好讓它們聽天由命。我隻留下千金、德阿莫及主要的幾片變種的包心玫瑰。這直接導致玫瑰園裏出現了大片荒地,雜草叢生。
子逸異想天開要我維持他的寶藏,結果我隻能將它們緩慢地毀滅。
尤其是玫瑰園西北角上那處花圃,我總是惡毒地忽略過去,從不施肥灌溉。那裏植有子逸最心愛的“奧爾良公爵夫人”,這種野生玫瑰來自希臘,花瓣層疊豐豔,姿態高貴得很,從前是子逸親自看護的。他一死我頭件事便是拆了那裏的暖房,讓這受過特別優待的嬌貴品種自生自滅去了。可是它偏偏跟我賭氣似的,開得尤其歡快,絲毫未有受虐待的樣子。
我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這樣養尊處優的玫瑰不可能經得起如此惡意的冷遇,尤其是土壤上居然殘留花肥的痕跡,枝葉也明顯被人定時修剪過。偌大一個花園如今隻有我一人,園工早已走散,還有誰在替我照料“奧爾良公爵夫人”呢,難道是子逸的幽靈?
接下來的幾個夜晚我都拒絕睡眠,藏在“奧爾良公爵夫人”不遠處那塊包心玫瑰的種植地裏,忍著被花刺紮身的痛楚監視這神秘的花圃。某個雨夜,終於“幽靈”出現。
“它”穿著園丁的工作服,拿了一塊布和幾根木杆,在“公爵夫人”上方支起一塊避雨的小天地,然後蹲在下邊仔細翻看它的葉麵。
“是誰?!”我用盡全身力氣衝那“幽靈”喊道,整個人一下子跳起來,將獵槍舉過肩膀上方。
“夫……夫人,我是阿銳。”他不安地用雙手搓平衣角,怕自己樣子不端正,頭低垂著不敢看我。
“什麼阿銳?!我的工人都走光了!你是誰?!”我拉開槍栓。
“我沒走,我留下了。”
“胡說!我沒工錢給,你憑什麼留下?”我腦中努力搜索“阿銳”這個名字。
“我可以養活自己,我不要錢,我隻要在這裏種花就好了,真的,夫人,你相信我,讓我留下吧!”阿銳突然雙膝落地給我磕起頭來,他的頭發沾著泥水牢牢地貼在額角,猶如子逸極猛烈地撞擊我身體時沁出潮濕汗液達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