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香飛舞
誰說閉上的眼睛觸不到光。看吧,她正是泥沼的精靈!蒙蔽著,揮灑著,興奮著,狂亂著……
泥療
泥潭將近二百平方米,四邊砌著花崗石。閻水晶在裏麵翻滾、旋轉、跳躍,如同一個小孩在跳床上盡情玩耍。飛濺的泥漿像數不清的精靈在跳舞,和她一起歡唱著。閻水晶迷戀這種感覺。
從二十三歲那年開始,每次心情苦悶,她就來到“泥香飛舞”,全身心投入泥潭中,讓溫潤舒適的泥水浸潤自己。她忘不掉第一次來泥療館的情景,那是一個幹燥的傍晚,空氣中充滿苦味。閻水晶偶然路過那條小巷,看到一座高高的房屋,門楣上有四個燙金大字:泥香飛舞。
她幾乎無意識地,走上台階,推開了雕花大門。院裏十分清涼,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她繼續往裏走,在接待室遇到了連山。連山是個微胖的男人,三十歲出頭的年齡,已經開始禿頂,但那雙眼睛很有神,溫柔的目光,仿佛能看穿閻水晶的心。閻水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裏是做什麼的?”閻水晶用窒息般的語調問。
連山微笑著遞來一張名片。“情緒會導致身體循環變差,”他說,“生活壓力使人無端沮喪,或者因為一點小事自責。如果你有這種感受,歡迎跳進泥潭,它其實是一種特殊的美容品,幫你排除皮膚上的毒素。”
閻水晶入迷地聽著,是的,這正是她需要的。
“皮膚不僅隻是身體的一部分,而是女人心靈的寫照。”連山微微俯身,注視著閻水晶。
就這樣,閻水晶成了泥療館的會員。泥潭裏充滿石榴、天竺葵的花香,一個月以後,閻水晶臉上的色素沉積消失了。三個月以後,閻水晶變得容光煥發,臉色紅潤鮮亮,仿佛剛熟的蘋果。
半年以後,她邁著輕快的腳步,哼著歌謠,與連山走進了婚姻登記處。
禁忌
“泥香飛舞”的情景也常常出現在閻水晶的夢裏。她會聽到嗡嗡聲,還有不間斷的吞咽聲。她緊閉的眼皮會抽搐,就像泥漿籠罩著她,出於本能,她也會掙紮,然後突然醒來。
連山躺在身旁,一動不動,胸膛微微起伏著。連山是個安靜的男人,結婚兩年來,他從來沒有發火,甚至沒有高聲說過話。他的靜默讓閻水晶有些不安。此刻,閻水晶望著枕邊人,又想起新婚之夜的對話。
連山: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閻水晶:什麼事,說來聽聽。
連山:這個家裏,你什麼都能碰,但床下的小木盒,你要發誓永遠都不要打開。
閻水晶心裏一寒,難道連山有什麼事瞞著她?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兩年來,她的煎熬從來沒有停止過。女人無法容忍有個鮮明的秘密就擺在床下,那東西聽著他們做愛,嗅著他們的呼吸,窺視他們的夢。
此時此刻,閻水晶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讓她有種犯罪般的快感,一種想要突破禁忌的渴望——從小到大,她一直有這種渴望,瘋狂與好奇,壓抑與狂躁。閻水晶被驅動著,滑到了床下。
她像蛇一樣蜿蜒爬行,四周寂靜無聲,床下並不似想象的那麼暗,從她伏低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隻盒子,她把它拿了出來。
灰塵黏在手上像蠕動的蟲子,閻水晶的毛孔一陣刺痛。盒子的大小如一本雜誌,紫色的盒蓋沒有字,也沒有花紋。她深吸一口氣,打開盒子,朝裏看了看。她有些疑惑,把那東西捏起來,是一個亮晶晶的MP3。
突然,她看到一個影子倒映在MP3圓弧形的表麵,慢慢扭動著,從她身後傾斜下來。接著,一隻手在她的頭發上摸索起來。
閻水晶低叫一聲,看到了連山那張臉,像蒼白浮腫的月亮。
“你在幹什麼?”連山低聲問。他的舌頭在牙齒間閃爍,偶爾卷起來,抽打著空氣。
“我……我……沒……”閻水晶嘴唇顫抖。
連山死死瞪著木盒,忽然歎了口氣,喃喃自語:“其實也沒什麼,隻是一些記憶,不想再被翻起來了。”他再次盯緊閻水晶,幽幽地說:“告訴你,這裏麵是我前妻的魂魄。”
連山像小姑娘似的輕笑著,慢慢閉上雙眼,沉入回憶:“我前妻是上吊死的,用她的頭發,把自己懸在了客廳的吊扇上。你瞧,就是這個——”
連山從盒子裏捏起一撮頭發,嘴角痙攣著,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
“我喜歡漂亮的長發,柔軟清香,她的眼睛也很漂亮,明晃晃的像玻璃球。”連山把頭發舉高,在昏暗的光線裏輕輕晃動,“你在夢裏一定聽到了很怪的聲音,吞咽聲,嗡嗡聲,其實那就是她,總想爬出來……想爬出來……”
閻水晶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
黑暗中傳來指甲刮撓板壁的聲音,喀啦啦啦,仿佛一根花刺慢慢劃過瞳孔。臥室襲過一陣陰冷的風,透入骨髓。閻水晶逃進客廳,明白了那喀啦啦的聲音,其實是吊扇在微微轉動。
扇葉上似乎真有什麼東西吊懸著,朝一邊傾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