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忌

她笑著,不近人間煙火地笑,沒有男人可與她相配。她每次都要喝醉,是父母在地下室貯藏的法國幹紅,有50年了吧?

寂寞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是從那個打錯的電話開始的。

那時正是深夜,上海的春夜,陰鬱而柔美。林爽躺在美人靠上,看著春雨發呆。

失眠,已經是很久以來的事情了。自從父母都過世後,她便有了失眠的毛病,吃幾粒安定都無法入睡,每天最多睡三四個小時,而與她相伴的,是上海的夜色。

她住在上海最豪華的房子裏,曾經的法租界。房子是父母從外婆那裏繼承來的。“外婆曾經嫁過一個法國大使。”母親說。林爽的美貌繼承了外婆所有的優點。

“林爽的心髒不好,”大夫說,“不適合結婚。”

所以,林爽一直沒有戀愛。但父母過世後,追求她的男人很多,她也明白,大多數人,是看上了這套房子的。院子裏的合歡樹和法國梧桐都有上百年的曆史了,她是在樹下長大的,明白這套房子的價值。她在衡山路還有一套房子,比這個小一點,靠房租她就可以過上中產階級的生活了。

這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生活,但林爽輕而易舉就有了。

她的幸福,她的愛情,都和這房子有關聯。

啟安追求她最狠,這個號稱是中德混血兒的男子,喜歡抽雪茄煙,玩zippo打火機,到“1930酒吧”請林爽喝30年代的咖啡,可林爽對他並不感冒。

他太假了,雖然說話夾雜著洋文,林爽很不以為然。她的英語和法語都十分純正地道,隻是這個男人,的確給人假洋鬼子的感覺。

太寂寞了,寂寞似那些春夜裏的樹,慢慢抽著芽。所以,林爽也並不排斥啟安來找她玩,有時組織一幫人在客廳裏開party。那時,玉蘭花香會飄蕩到房間的各個角落,其中有一個會看相的男人說:“林爽,這房子陰氣太重了,你還是住到衡山路那套房子裏去吧。”

“不。”林爽輕輕說,“我喜歡這裏的陰氣。”牆上爬滿了長青藤和淩霄花,到了冬天,隻能看到老房子上的長青藤了。老房子幾十年沒有修過,有一種頹敗在裏麵,門把手因為常常被人摩挲光亮如新。

那時,林爽幾乎每周都要組織好多人來她這裏開大party。她有的是錢,有的是寂寞,所以,她要熱鬧。

鬢角一朵盛開的玉蘭花,穿著低胸禮服,白色的,近乎透明的悲傷。她笑著,不近人間煙火地笑,沒有男人可與她相配。她每次都要喝醉,是父母在地下室貯藏的法國幹紅,有50年了吧?據說是外公從法國帶回來的。

那時,她軟軟地倒在地毯上,等待天亮。

電話,就是這時打進來的。

“葉小佩嗎?還在生我的氣嗎?你能不走嗎?你知道你要離開我,我的心會碎掉了,葉小佩,你難道真的不再愛我了嗎?葉小佩,你知道你是我的所有是我的全部嗎?葉小佩,葉小佩……”男人兀自地說著,沒完沒了地傾訴著,不知道自己已經打錯了電話。他的聲音很好聽,帶些京腔的蘇州話,後來林爽才知道,康飛生於北京,長大後才來的蘇州。

“我不是葉小佩,”林爽淡淡地說,“先生,你打錯了。”

“對不起啊,”男人說,“我最近有點混亂,我失戀了,找不到我的女人了。”

“我的女人”這句話從一個男人嘴裏吐出來時就具有了某種意味,林爽笑著說:“你的女人離開你了?”

“是啊,”康飛說,“她離開我了,跟一個有錢人了,這個號就是她從前的號碼。那時我們天天聊天,我掙來的錢全用來給她打電話了。她怕寂寞,所以,我總是在深夜陪她。”

“又是一個怕寂寞的女人!”林爽歎息了一聲說,“你真的打錯了,也許我們的號碼隻差一位,不過……我也是個寂寞的女人。”

歲的林爽,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說:“你是為愛寂寞,我是為沒有愛而寂寞。”

第二天晚上,睡不著的林爽按照昨天來電打了過去,她說:“你好,我是林爽。”

青梅竹馬

他們是一個月之後見麵的,林爽穿著樸素,在外灘上等待康飛。她不想讓他知道這套房子,不想讓男人明白她是有錢人。

那天她隻穿了一條洗得有點發白的牛仔褲和黑色套頭衫,看起來倒似個落魄的藝術家。褲子是十六七歲上學時買的了,蘋果牌子,因為懷舊,一直沒有扔。套頭衫是啟安丟到家裏的,寬寬大大的衣服,倒更顯出林爽的瘦來,好像骨頭在裏麵飄浮著,風一吹就可以吹跑一樣。

外灘的風很大,有植物的花粉氣息。有很多情侶逛來逛去,他們沒有提前說對方穿什麼。但憑著直覺,林爽覺得那個穿著粗麻白襯衣的男子就是,很傷感的眼神,細碎的長發,個子細高,走向她時,她覺得自己等待的就是這樣的男子。

她先伸出了手:“我是林爽。”她笑著說。

那天康飛一直在說的話就是葉小佩,這讓林爽感覺十分無趣。一個女人來和另一個男人約會,他卻在提別的女人,這於當場的女人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諷刺。

她搖動著麵前的咖啡,然後結了帳。當然,她交的是自己那份,她說:“我們AA吧。”

康飛沒有反對,蒼白的臉上浮上一絲幾乎看不出的笑容:“對不起。”他說,“你看,我無法忘記她,真的,我不能允許這個女人背叛我。我從16歲就和她在一起,10年了,她的身體和精神都是屬於我的。你不知道,她的皮膚很光滑,好像絲綢一樣。”他幾乎自言自語,不知道林爽已經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