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偶爾打電話給我,講一下她在家的樣子。從不出門,躲在自己的小閣樓裏麵複習。SARS讓這個世界突然安靜了。她說你要堅持住啊,我知道你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我掛了電話,胸口堵得就要窒息了,我甚至連質問的力氣都不再有,為什麼我的生活突然變成了這個模樣?
20天以後我們拖著行李走出宿舍樓,打開校門的那一瞬間,突然感覺厚重的疲倦壓了下來,在這樣一場浩劫中,我已經筋疲力盡。
後來我給身邊的人們一遍一遍講述這一段過往。這是一段刻骨銘心的過往,對於我,便是一場苦難。而在他們看來,隻是一段遠離他們身邊的真實的傳說。
高考的第一天太陽很大,我在考區的門口看到化學老師。他抱了抱我,什麼都沒有說。我突然想好好地哭一場,這一年太漫長了,我們已經經曆過這麼多。
一連兩天,我坐在那個簡陋的考場裏麵,麵對著我高三以來的不知道第幾千份卷子,已經恍惚了。做不出題來的時候我就望著窗口,校園裏很靜,有噴泉在噴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隔離線以外焦急等待的家長。我想著,一切都要結束了。
考完最後一場理科綜合的時候,天空突然匪夷所思地下了一場大雨。我從考場走出來,麵無表情。有的人哭了,有的人甚至暈倒過去。我平靜地走到陪我辛苦了整整一年,然後等待我走出來這一刻的父母麵前,我說,走吧。
高考結束了,曾經幻想過的無法承受的愉悅終於還是沒有出現。坐在車裏麵,看外麵越下越大的雨,我還是哭了。這一年裏,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掙紮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壓抑所有的放肆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感動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眼淚和所有的留戀,竟然會以這樣一場尷尬的考試結束。
交誌願表的那天,我在校門口看到了站在一起的藍和WING。她拿過我手裏的表,臉上有故作的平靜。她說,為什麼不報上海。我低下頭,把表拿回來,我說,上海所有學校的新聞係都不招理科生。
我始終沒有抬起頭來,我怕看到藍的眼睛,也許我會在一瞬間反悔。我抱著檔案袋飛快地跑進學校去。天突然變得昏黃,烏雲沉沉地壓下來,遠處有悶雷在響。我跑到空無一人的操場上,蹲下來,放聲大哭。
一個月之後我拿到了錄取通知書。新聞係,在一個我從未接近過的城市,一所我從未正視過的大學。打了折的夢想,讓我沒有驚喜也沒有失落,打開通知書的那一刻,我心如止水。
顏歌沒有接到南京大學的通知書,拿著高出複旦40分的分數卻被南大無理由地強行退檔。她在電話裏哭著問我,小檬,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流著眼淚沉默地閉上了眼睛,對於這一場浩劫,我已經無話可說。
當初被我們無數次設想過的在一起的未來,就這樣輕易地被彼此背叛了。我去武漢,顏歌去成都,這兩座城市,都離上海異常遙遠。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後來,我們告別了那個茫然而惶惑的夏天。
大學的生活成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悠閑。對許多事情都不再認真,沒有了刻骨銘心的愛和疼痛。曾經的夢想和執著都如同一個遙遠的神話。在顏歌給我打了一個長長的電話痛哭一場之後,一切都變得異常平靜。逃課、戀愛、無謂的成績,我看著身邊這些經世多變的臉,發現高三真的已經恍如隔世。
可是藍,正在讀高三的藍,她仍然是有夢想的,她仍然有著全部的祈盼的理由。
沒有過多的聯係,寫過一封信給她,對她說,任何事情都不要苛求,對她說,我在這裏,一切都以曾經設想的方式在前進。後來,她告訴我,WING已經保送到了清華,而她,要去參加離清華最近的那個學校的自主招生考試。
我笑一笑,我說,很好,藍,就是那裏。
六月的武漢已經燥熱難耐。藍參加高考的那一天我坐在自習教室裏,開了所有的風扇,汗水仍然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我想念著揮汗如雨的高三,那已經遠離我的一切。我知道,藍已經平靜而安然地走過了一年,所有的這些會有一個好的終結。
我趴在窗台上,看文科樓腳下來往的身影,我輕輕地說,藍,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