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隨著夕照半落至地平線下方,氣候也漸漸舒爽起來,幾位居民陪主子與他的嬌客走到城外,目送兩人踏向西北方的征途。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是古人的詩句,然而對宿居在沙漠上的人而言,“向晚”卻是最適合起程遠行的涼時。
正如同多數的城市小孩一樣,青蘿不會騎馬。
當阿基斯發覺她醫起動物來威震八方,卻連馬背都爬不上去時,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幸好你改變主意不跟我們同行,他說。她又好氣又好笑,偏生技不如人,也沒有什麼反駁的立場。
齊磊端踞在她身後,一派的意態優閑。
身材偉碩的男人就是有這種優勢,背景加上幾道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凜然有赫赫之姿。 “既然你有一架直升機,為什麼我們要騎馬出門?”她戰戰兢兢的倚在他胸前,生怕馬兒一不小心將她震落地麵。
為了防止強日曬傷,她的頭臉覆蓋在麵紗之下,身穿白色阿巴亞長衫,全身包裹得密不透光,看起來倒似一尊手工精致的瓷娃娃。 “我這番出行不能驚動太多人,開直升機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他輕鬆地持著韁繩,完全信賴愛馬的方向感。“還有,不準再說我‘漂亮的臉蛋’
本來就很容易受人注目。”“我答應你。盡量別提起你有一張‘漂亮的臉孔’
以及一副‘美麗的身體’。”青蘿漾起蓄意的微笑。
他忽然鬆開馬韁,青蘿感覺兩旁少了一道攙扶的力量,忍不住倒抽一口寒氣。 “你在做什麼?我快跌下去了!”她連忙抱緊他的手臂。
“沒事,我隻是提醒你交通工具和糧食掌控在我手中。招惹我之前,最 好先衡量自己的條件。”他滿意的收回韁繩。
“勝之不武!”青蘿用力瞪他一眼。誰教她不會騎馬,這廂隻好任人欺淩。 “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他的輕笑聲中充滿椰揄。 “你確定這些補給品夠我們四天的旅程使用?”上回陷困在沙漠的無助感仍然記憶猶新,她不想再品味一次。 “放心,即使讓你吃三人份都綽綽有餘。”他比較在意的是她的健康狀況。
她終究不比本地女人,從未嚐試過在烈日下行進的艱苦,隻能祈禱她比外表看起來更健壯。
前行了一小段時間,騎馬的恐懼感漸漸從青蘿心中退除,她稍微放鬆下來,開始享受微風拂在頰上的清爽。
一隻毛毛手突然從後腰摸上來,按向她的小腹。 “你的手在做什麼?”她連忙撥開他,身子差點失去平衡。
“幫你調整坐姿,免得你從側邊滑下去。”齊磊嘴角扭曲得相當辛苦,掙 紮著別笑出來。“我身上沒有毒。你打算這麼直挺挺的僵在馬背上,僵四 天?”青蘿尷尬的瞪著馬鬃毛。“這是女人對不熟的男人應有的矜持,。K?” “我還以為文明國家的女人都講求性解放。”他滿足的睇見兩隻紅透透的耳 殼。
“性解放也要看對象!”她發誓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尷尬。 “意思是我構不上你的條件?”“意思是你少說點話,多看點路,否則迷了途可別指望我幫忙。”“‘奔馳’認路的能力比人類靈敏十倍,有它掌舵,我安心得很。”他輕鬆自適的扶住她腰肢。
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這次她不敢再強項了,隻能在心頭暗暗氣惱他的借機揩油。
接下來數個小時,無論他如何挑動話題,她都打定了主意不搭睬,任憑他去唱獨腳戲。
漠區日夜溫差極大,正午到子夜的十二小時內,溫度可以從攝氏四十度滑降到攝氏十度以下。依照星月來判斷,現在約莫晚間十二點。青蘿的表針仍然走著台灣時間,並未調整成怪怪的回教計時法。
目前的台灣,正是豔麗的秋未時分吧?渚雲低暗渡,關月冷遙隨。思鄉情懷總選在最奇怪的時間出現。她拉攏長衫的頷口抵擋寒意,離愁淡淡跳上眉頭。 “你在想什麼?”不知為何,他總能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心緒幻化。
“想我的父母親。”她歎了口氣。“我隻身在外又沒有證照,他們一定很 擔心。”他沉默半晌。“你可以先回家報平安,備妥了證照及資料再回阿拉伯 接續尋人的計畫。”“我當時是被偷運出境,海關沒有我的離境資料,將來該 如何入境台灣還是個未知數呢!”愁緒躍上她的臉容。
“旁人既然有法子將你弄進來,我便有法子將你弄回去。重點在於你想 走嗎?”他的語氣平淡。
青蘿遲疑一下。好不容易才來到目的地,入了寶山,怎能空手而回。
她終於搖搖首。“現階段妹妹可能比父母親更需要我,我一定要查出她的下落才能安心回家。”他的微笑隻給風看見。
再走兩個多小時,齊磊勒停馬步,翻身跳下沙麵。 “今天走得夠長了,該讓馬兒喘口氣。”青蘿在他的幫助下,重新站上地球表麵。長時間屈坐在馬背上,落地的第一步顯得有些腳軟。 “噢 ”她渾身酸痛的扶住後腰,此時此刻若能有跌打損傷的膏藥該多好。 “我們今晚先吃幹糧果腹,早點兒睡。明天一大清晨出發趕路,接近中午時分正好可以抵達一處避暑的綠洲。”他開始卸下鞍袋。 “我想上洗手間。”她有點局促的開口。向一個男人報備她的生理需求,感覺怪怪的。 “你走遠幾步就是,手電筒給你。”他從鞍袋裏取出照明設備,隨便指了一個方向。 “這種時候我沒有偷窺的心情,你的貞潔安全無恙。”青蘿白他一眼,累得沒有力氣回嘴。
接過手電筒,她哼哼痛痛的繞到一個小沙丘後麵解決,再返回營地時,齊磊已經安頓好馬匹,在黃沙上搭好深色的布幕營帳。透過翻開的篷門望進去,裏麵隻鋪設了一個睡鋪。 “你今晚睡在哪裏?”她來來回回隻看見一頂小帳蓬。 “帳蓬裏。”他遞給她兩塊肉幹和硬麥麵包。 “那我今晚睡在哪裏?”她感覺不太對勁。 “隨你高興睡哪裏!”齊磊聳聳肩,回頭吃他的夾肉麵包。 “你沒有準備我的帳篷和睡袋?”她神色不善。若非真的太勞頓,現在已經噴出岩漿。 “我不介意你分享我的。”“我很介意!”她低吼。
他的表情首度出現不耐煩。“你應該聽過輕裝簡從的原則,多帶一頂帳蓬隻會增加駱駝的負擔,徒然拖慢我們的進度而已。”可恨的是,青蘿知道他是對的。 “出發之前你就應該先知會我,我可沒有陪陌生男人睡覺的習慣。”話甫說出口,她馬上警覺到這句話可以衍生出多少曖昧的聯想。
他劍眉一揚,眉宇間立刻跳現戲謔的線條。 “什麼都別說!”青蘿搶先一步發出命令,黑暗安全的隱藏住她的赧紅。 “遵旨。”他仍是聳聳肩,專心攻擊香 Q 有勁的晚餐,嘴角那抹狡黠的微笑卻如何也掩飾不去。
青蘿膛視那抹可疑的笑容半晌。倘若他的腦袋裏藏著任何占便宜的念頭,趁現在最好全蒸發掉,因為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我吃不下了。”她宣布放棄幹硬的行軍糧。到底不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沙漠人,腸胃仍然無法適應。“我先去歇睡,晚安。”“晚安。”他點點頭,順手接過她吃剩的晚餐幾大口啃個精光。
青蘿愣了一下,他吃掉她食物的動作是如此自然,彷佛 彷佛在對待很親昵的人一般。他習慣對每個女人都這樣,或,獨獨對她?強烈的疲憊感敲叩著四肢百骸,她累得無法再深想下去;鑽進帳子裏,蓄意使腦筋維持空白,準備讓睡意在三秒鍾之內擊昏她 十分鍾過去,睡神仍然在五百裏外遊蕩,拒絕承應她的召喚。
帳幕口響起窸窸簌簌的衣擦聲,齊磊也準備就寢。她連忙背過身子,緊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身旁的鋪蓋被掀開來,一副沉重的軀體潛進她身後的空位。帳幕內的空間正好足夠兩人棲身,她的背隻好緊緊貼在他身上。
一股淡雅的體息彌漫於她的嗅覺係統 終日的走馬奔波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異味,僅有淡淡的汗味飄過鼻端,一如她記憶中的清爽優雅。
時光彷佛退回他救了她的那一日,重重疊疊的行李壓在身上,他的體息晃揚在鼻梢前 恍惚間,她竟無法肯定此時回蕩於空氣間的,是他真實的存在,抑或腦海中盤桓不去的回憶。
她把身體放平,偷偷睜開一道小縫偷看他。黑暗中,炯炯發亮的目光與她對個正著。 “你不是累了?”他的臉容看不真切。 “我想家。”她胡亂搪塞個理由。
“是嗎?”亮白的牙齒從夜色中一閃而逝,他在微笑。“如果我答應你, 獸性大發之前先哮幾聲狼嗥,讓你有心理準備,你會不會放心一點?”“誰 怕你了?”青蘿氣悶的閉上眼臉。從前在沙城裏,她談笑用兵不憂不懼,現 在離開他的地盤,她反倒縛手縛腳起來。真是詭異!
“青蘿?”五分鍾後,暗夜裏響起他柔聲的輕喚。 睡了!笨蛋!她故意閉緊眼皮子,不理他。 “傲嗚──”一聲戲謔的狼嗥劃開了夜。 喝!她飛快跳離鋪窩,閃到帳蓬的最角落,頭頂還險險撞塌了營帳。 “你想做什麼?”提高警覺的模樣彷佛小綿羊麵對著大野狼。 “哈哈哈哈哈──”齊磊拚命捶打睡鋪,隻差沒抱著肚子在上麵打滾。
“你 你 無聊!”最好讓他笑到斷氣! “你 你太有趣了,哈哈哈──”又爆出一串肆笑。 “你 你 可惡的家夥!”她開始四下搜尋有沒有稱手的武器。 “對 對不起,是我 是我太惡劣了,我道歉。”他深呼吸了好幾下,很不容易才把笑聲停下來。“來,過來。”他拍拍她原先睡躺的空位。 “做什麼?”她的語氣充滿防衛。 “過來就是了。”他用一隻手撐著腦袋,好整以暇的覷望著角落的人兒。 諒他不敢真的動手動腳!青蘿遲疑了一下,慢慢爬回原位。 她還沒就定位,他已經從黑暗中坐起身來,隱匿在暮色後的神情讓人瞧不真切。
他想幹嘛?青蘿充滿防衛性的覷瞪他。
一隻大手握住她的下顎,暖唇落在她的鼻梁上,像是送給小孩了一個晚安吻。“我已經做過你一直在擔心的事,現在你可以乖乖回去睡覺了。”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聽得出他話語中的笑意。 “你躺過去!別妄想越雷池一步。咱們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她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