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轉戰江南(1 / 3)

第三章 轉戰江南

一、宋金戰爭的嚴峻形勢

南宋政府建立以來,在朝廷內部就爆發了以李綱、宗澤為首的對金主戰派和以高宗趙構、黃潛善、汪伯彥為首的對金妥協投降派之間的鬥爭。鬥爭主要圍繞三個重要問題:

其一,是對金戰還是和的問題。李綱、宗澤等堅決主張抗金鬥爭,“一切罷和議”、“專務自守之策”(《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六,建炎元年六月庚申條。),為此,頒布新軍製二十一條,積極部署長江沿江、淮河沿河的防禦,置帥府、練水軍、造船艦;堅決支持兩河軍民的自發抗金鬥爭,加強開封的守禦等等。而高宗及汪、黃一夥,則主張對金卑辭厚賂、屈膝投降,以換取對南宋政府的承認;並以徽、欽二帝被金扣押,非和議則會使二帝遭殺害為藉口,反對兩河忠義民兵的抗金鬥爭,反對在河北、河東設招撫司,經略司招募義兵。

其二,是要不要處理偽楚皇帝張邦昌的問題。為了張揚百姓抗金保國的民意,弘揚臨危不屈的民族氣節,鼓舞民心和士氣,並提高對政府的信心,李綱堅決主張懲辦民族敗類、甘心賣國與金人合作的張邦昌,並表示如不懲辦張邦昌,自己則堅決辭職。高宗及汪、黃一夥,視張邦昌為金人的親信,怕懲辦了他會開罪於金人,並幻想利用張邦昌作為與兀術、粘罕等金軍統帥溝通的工具,因而不但不懲辦張邦昌,還無恥地吹捧他“知幾達變,勳在社稷”,給他封官加爵,授予太傅、奉國軍節度使、同安郡王。

其三,關於定都之爭。是否仍以東京開封作為皇帝駐蹕之地,這是朝野上下最為關注的問題。因為這是關係到皇帝是否真心抗金、無畏地禦敵於國門之外的態度問題。嶽飛不過是一個無名的下層小軍官,為此,就曾滿腔熱血、不顧個人得失上書反對京師南遷。定都問題,在最高統治集團內部,勢不可免地成為和戰兩派鬥爭的最敏感的問題。事實上,高宗畏金如虎,他早已定下放棄京師開封的決心,隻不過善於揣摩皇帝心理的執政汪伯彥、黃潛善把高宗不便表白的話說出來而已。汪、黃主張高宗巡幸東南,於是“手詔:京師(開封)未可往,當巡幸東南(揚州)為避狄之計”(闕名《中興兩朝編年綱目》卷一,建炎元年七月,詔修京城條。)。而李綱則堅決反對,主張還京開封,作為權宜之計,可暫徙襄陽、鄧州,“以示不忘中原之意”。“俟兩河就緒,即還汴都。策無出於此者。”(《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七,建炎元年七月乙巳條。

以上爭論的三大問題,除了懲辦張邦昌這一條,高宗出於輿論壓力,不得不部分同意李綱意見以外,其餘均與李綱相左,導致擁立高宗集團汪、黃的得勢與專權,並通過唆使打手殿中侍禦史張浚給李綱橫加十多條罪名,高宗得以順水推舟,以“狂誕罔悛謀謨弗效”之罪名,罷了李綱的官,從而將李綱的一切抗金部署和措施予以徹底破壞。

抗金派擋道的障礙掃除了,建炎元年(1127)十月,宋高宗帶著他的一班主和寵臣,從應天府(歸德府改名,即北宋南京)沿運河乘船逃到揚州。他們感到離金人越遠,越安全。這一步,決定了南宋朝廷南移,同時亦表明了高宗一夥甘冒天下大不韙,決計把河北、河東的土地和人民拱手奉送給女真貴族了。無複中興、收複失地之意了。

(一)宗澤齎誌以歿

主戰派領袖李綱被逐出朝廷以後,宗澤在東京留守兼開封府尹任上,繼續高擎抗金的旗幟,與高宗為首的投降派作毫不妥協的鬥爭,在抗金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

經過金軍的蹂躪,繁華的開封,已麵目全非,變得殘破不堪、樓櫓盡廢。社會秩序十分混亂,物品奇缺,物價飛漲,民不聊生。

宗澤受命東京留守於危難之時。他一到開封,就著手整頓社會治安和部署守城防務。首先,處死了一批勾結金軍作惡多端的地痞惡棍,嚴禁盜竊,嚴懲哄抬物價的商人,使開封的社會環境得以安定;市民能夠恢複正常的生活。

其次,對聚集在開封周圍、紀律散漫、缺乏統一指揮的勤王軍,做團結、安撫的工作。把原來各自為政、近於“烏合之眾”的勤王軍,如王善、丁進、王再興、李貴、楊進等率領的義兵,都爭取到留守的麾下,兵力達到一百八十萬之多。宗澤把他們統一部署在開封城四壁和近郊,使開封軍勢為之大振!

接著,宗澤對已被摧毀的開封四壁防禦設施,重新加以修葺和擴建。在開封四周,修築了二十四個堅固的壁壘,各駐兵數萬,以保障開封的外圍。沿黃河南側,至開封近郊,修建了一層層像魚鱗那樣緊密相連的連珠寨。為了阻止金軍騎兵的長驅直入,又挖了許多深廣各丈餘的濠溝。宗澤不顧年近七十的高齡,費盡心血,經過近半年的苦心慘淡經營,於建炎元年十月,開封內外堅固的防禦體係構築起來了。開封,在宗澤擔任留守任上,成了固若金湯、金軍難以逾越的軍事堡壘。

建炎元年十月,金軍分東、中、西三路軍馬,南下進犯江淮,這是南宋建立後,金軍第一次南侵。高宗急忙從南京應天府逃到揚州。

然而,南下的金軍,每一路都遭到了南宋愛國軍民猛烈的抵抗。由兀術統領的金東路軍,在千乘縣(山東廣饒),被抗金義兵所擊敗,“金人棄青、濰去”;西路金軍由婁室率領的一部,遭到李彥仙、孟迪等十多支抗金義兵和經略使王庶部隊的阻擊,迫使金軍不敢渡黃河;由粘罕統率的中路金軍,一度占領了西京(今河南洛陽),然後東進,與渡過黃河的部分金軍會合,夾攻開封,企圖掃掉南侵的最大障礙。宗澤憑恃堅強的防禦體係,加之指揮有方,使金軍難以接近,金兵夾攻開封的軍事計劃破產了。在胙城(河南汲縣東)、在黑龍潭等地,又被嶽飛連連擊敗,在竹蘆渡,嶽飛還活捉了金軍千戶等頭目。

由於宗澤、嶽飛等抗金將士和人民的英勇作戰,金軍南下滅南宋的軍事行動遭到了挫敗,遂使高宗的南宋朝廷得到暫時的安定。

“時寇盜稍息,而執政大臣偷安朝夕。”高宗熱衷於大興宮室,沉湎酒色。黃潛善、汪伯彥等大臣,則經營起由國家壟斷專賣的貨物,牟取暴利。高宗君臣雖也感到金軍的嚴峻威脅,但決不主張抗金,深怕觸怒金人。他們對金隻有“守和議”、“結好金人”的策略。唯其如此,他們“漫不治兵,略無捍禦”;自己不抗金,還咒罵抗金義兵“假勤王之名,公為聚寇”。

在國家危急的關頭,赤膽報國的宗澤,經營開封的防務,不僅僅是要守衛開封,更重要的是,要在抗金最前線,建立起聲援兩河人民抗金鬥爭和官軍北伐收複兩河失地的基地。他在位一日,一日不忘進行著提兵北伐的準備工作。他向高宗發出十九道奏章,要求皇帝回京師來主持抗戰,結果是石沉大海,毫無反響。臨近生命結束,他仍不甘心,呈上他第二十封奏章。

這第二十封奏章以《奏乞回鑾仍以六月進兵渡河疏》為題,疏文說:

臣聞《詩》於《小雅》,載六月宣王北伐之事,蓋夷狄以弓矢馬騎為先,而當六月炎蒸之時,皆難於致用。故宣王乘時行師,終於薄伐狁,以建中興之功。

臣自留守京師,夙夜匪懈,經畫軍旅。近據諸路探報,賊勢窮促,可以進兵。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彥等自滑州渡河取懷、衛、浚、相等處;遣王再興等自鄭州直護西京陵寢;遣馬擴等自大名取洺、趙、真定;楊進、王善、丁進、李貴等諸頭領,各以所領兵分路並進。既過河,則山寨忠義之民相應者,不止百萬;契丹、漢兒亦必同心殲殄金賊,事才有緒。

臣乞朝廷遣使,聲言立契丹天祚之後,講尋求好。且興滅繼絕,是王政所先,以歸天下心也。況使虜人駭聞,自相攜貳邪?仍乞遣知幾辯博之士,西使西夏,東使高麗,喻以禍福。兩國素蒙我宋厚恩,必出助兵,同加掃蕩。若然,則二聖有回鑾之期,兩河可以安帖,陛下中興之功,遠過周宣之世矣。

臣犬馬之齒,今年七十矣,勉竭疲駑,區區愚忠,所見如此。臣願陛下早降回鑾之詔,以係天下之心。臣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若陛下聽從臣言,容臣措畫,則臣謂我宋中興之業必可立致。若陛下不以臣言為可用,則願賜骸骨放歸田裏,謳歌擊讓,以盡殘年。頻煩上瀆天聽,悚恐待罪。

建炎二年五月奏《宋宗忠簡公全集》卷七。

宗澤接到高宗的詔書,其中說什麼“朕將還闕,恭謁宗廟”。可是,宗澤卻受了騙。原來,高宗聽到了信王趙榛將領五馬山寨義軍渡河前往東京的傳說,生怕趙榛與自己爭奪帝位,才急急忙忙地下了要回東京的詔書。後來,五馬山寨被金軍攻陷,“信王不知所在”,高宗此詔也就成了一張廢紙。以後,宗澤又接連四次上書,要求高宗“毋惑讒邪之言,毋沮忠之論”。他還呈報了聯結各地忠義山、水寨,約日會師的北伐計劃。朝廷照舊不予理睬。

年邁的宗澤,心力交瘁,最後憂憤成疾了。建炎元年的炎夏,背上發癰,終於臥床不起。

部下的將領,一批一批地來看望他。東京留守司統製官嶽飛,已成為宗澤的親密部下了,常常守候在宗澤的病床邊。每當部下來看望時,宗澤總要掙紮著坐起來,勉勵部將繼承他的未竟之誌:

“澤固無恙,以二帝蒙塵之久,憂憤成疾耳,而(爾)等能為我殲滅敵兵,以成主上恢複之誌,雖死無恨!”

部將們聽了宗澤這席話,熱淚如雨,他們對著這位百折不撓、堅持抗金的老英雄,迸出一句誓言:“願盡死!”

臨絕命之前,宗澤掙紮著坐起來,環顧了四周,他歎息著吟起了杜甫的詩句:“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連聲呼喊:“渡河!渡河!渡河!”喊完,即與世長辭了。

這一聲呼喊,震動三山五嶽,銘刻在南宋愛國軍民的心坎裏,更深深銘刻在嶽飛的心坎裏。

(二)高宗逃竄與杭州兵變

宗澤一死,開封抗金堡壘隨之瓦解。宋高宗派投降派杜充接任東京留守。杜充一到開封,為了讓高宗放心,也為了向金人表明南宋小朝廷棄戰求和的心跡,對宗澤苦心經營起來的防禦設施肆意破壞。宗澤召集起來的一百八十餘萬忠義兵,眼見杜充一反抗金老將宗澤所為,既憤慨又失望,紛紛散去。史稱:“充無意恢複,盡反澤所為。由是澤所結兩河豪傑,皆不為用。”(《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一六,建炎二年六月甲辰條。宋高宗與汪、黃一夥,在有步驟地排擠、打擊抗戰派李綱、宗澤和破壞他們一係列抗金措施之後,感到“勤王義兵”對妥協投降同樣是嚴重威脅。誣蔑各地人民抗金武裝是“盜賊”,並下詔:“以勤王為名,擅募民兵、潰卒者,並令遣散。”正式宣布取締自發組織起來的抗金忠義民兵。南宋統治集團自毀抗金長城、自折“迎二聖、複故疆”旗幟的投降做法,更加助長了金統治者南侵的氣焰。

建炎二年(1128)秋天,金太宗下令發動對宋戰爭,一要擒拿趙構,“窮其所往而追之”,二要攻取陝西。遂命婁室率軍一路攻陝西,粘罕一路攻江淮。粘罕一路從雲中出發,打到了黃河邊。這時,接任宗澤當東京留守的杜充,不敢與金軍作戰,卻決開黃河,企圖以茫茫大水來阻擋金軍的前進。結果粘罕一軍繞過東京,經由山東,打進了江淮地區,並於建炎三年二月,攻下了揚州北麵的泗州。參讚軍事張浚得知敵情,深夜派人向高宗報告。正在行宮尋歡作樂的高宗,嚇得臉色慘白,天一亮,高宗立即找來黃、汪計議,準備南逃。但黃、汪至今還把南下的金軍當作流竄在宿州、泗州一帶遊寇李成的餘黨,而且他們深信朝廷的使者宇文虛中已赴金和議,不久和議必可達成。過一會,探報又到,說是金軍已到天長軍(安徽天長)。朝廷這才急忙派劉光世領大兵迎敵。劉光世是個資曆較高的大將,當時朝野都說:“光世必能禦敵。”(《中興小紀》卷五。)哪想到劉光世一軍剛剛到達淮河,就草木皆兵,逃跑潰散了。

三日,金軍攻陷天長,高宗大驚,立即披甲上馬,僅帶禦營都統製王淵、參讚張浚、內侍康履等五六人以及一些衛士,連宰相也沒有通知,慌忙逃跑。這時黃、汪二相,正與官員“會食中堂”。突然堂吏大呼:皇上跑了!這才驚出一身冷汗,立即上馬逃命。

揚州數十萬市民,看到皇帝、宰相顧自逃命,才知敵情嚴重,揚州城中頓時大亂,他們隻好扶老攜幼,也向城外奔逃。但高宗十萬禦營兵,卻縱馬狂奔,衝開人群,與民爭路。馬踏人擠,百姓死傷者不計其數。揚州軍民對黃、汪誤國,恨之入骨。司農卿黃鍔騎馬奔至江邊,一軍士喊一聲:“黃相公在此!”人們以為是宰相黃潛善,紛紛痛罵“誤國害民,皆汝之輩!”黃鍔立即被拉下馬來,他來不及分辯,頭已落地。給事中黃哲,被騎士一連射中四箭,死於非命。還有黃唐傑兩兄弟也被溺死水中。憤怒到了極點的群眾,誤把姓黃的朝官當作黃潛善處死的,竟有好幾個。

由於高宗君臣如驚弓之鳥競翅飛遁,金軍未曾遇到抵抗,唾手取得了揚州。又聽說高宗已渡江,他們就四處縱火。城內男女老幼及金帛儲積,慘遭金軍的屠殺、搶劫。城外擁擠在長江北岸搶渡的數萬逃難軍民,因互相擠軋蹂踐而死和墜江而死的,難以計數。城內、城外“官軍、吏民死者數十萬”(《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二〇,建炎三年二月三日。)。

從揚州至長江邊的瓜洲鎮,這五十裏的水路中頭尾相接地擠滿了公私逃難船隻,因潮水未漲,大小船隻不能開進長江。金軍一到,所有金珠玉帛,宮車禦服用具,都成了金軍囊中之物。

揚州遭受了毀滅性的浩劫,變成了屍骨堆積的廢墟。

在自揚州逃往杭州的過程中,沿途丹陽、鎮江、常州、蘇州、吳江縣、秀州同樣刮起一股逃難風,百姓棄家而逃,扶老攜幼、慌不擇路,親屬失散、哭泣呼喊聲不絕於道。名為招安的官軍與潰散士卒,乘機打家劫舍、縱火滅跡,至於“所經之處,則煙火亙天,焚燒十室而九,所存者往往亦不足障風雨矣”(《三朝北盟會編》引《維揚巡幸記》。)。百姓怨聲載道,對宰相汪伯彥、黃潛善和指揮調動運河船隻的禦營司都統製王淵恨之入骨。

十三日高宗帶著一批寵用的奸臣、宦官,一口氣往南逃到杭州。在朝野輿論譴責下,不得不匆匆下了一道罪己詔,罷免黃、汪的宰相官職。但對遇金軍不戰、先自逃跑的王淵,竟飛躍提拔為簽書樞密院事,而對保駕有功的人竟不嘉獎。如此賞罰顛倒,是非不分,令人憤怒萬分。一到杭州,王淵成為眾矢之的,原因有三:其一,在去年平陳通嘩變時,王淵殺害了已屈服招供的一百四五十名軍人,並搜刮了所謂與嘩變有牽連的杭州城內富戶的“贓物”,貪為己有的財物不可勝記。此次利用職權之便,搶先從揚州經運河運往杭州上百艘船中的金銀財物,除了部分是內侍康履等的財物之外,其餘悉數為王淵從杭州所掠奪得來的。所以杭州人對他切齒痛恨。其次,在金軍未到揚州前,王淵身為渡江舟船調度總指揮,首先不考慮到情況緊急時之應變,而是調撥了上百艘船滿載家財和眷屬安全轉移到杭州,為了巴結內侍,其中部分船隻裝的是他們的財物。終於釀成了十餘萬軍民擁擠江北岸,並因不得舟船,墜江、踐踏而死的不計其數的慘禍。其三,在扈從高宗自揚州至杭州的水路上,王淵與宦官“以射鴨為樂”,一到杭州,不顧“皇上”和逃難百姓顛沛流離,而先去錢江“觀潮”,“中官(宦官)供帳,赫然遮道”。引起扈從統製官兵十分不滿,痛罵王淵:“汝輩使天子顛沛至此,猶敢爾耶!”(《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二一,建炎三年三月己卯朔。而作為扈從的官兵,大部分來自北方黃河流域,他們懷戀失去的故土,個個磨拳擦掌,要為收複兩河失地而戰,如今皇上卻讓一班寵臣、侍從王淵、康履簇擁著,一股勁地往南跑,毫無抗金保國之意。他們心中積怨日益強烈。高宗對貽誤軍機、以權謀私、一味尋歡作樂的王淵,不加懲辦,反而提升為簽書樞密院事,則成了導火線。扈從統製官苗傅和武功大夫劉正彥,利用了禦營司官兵對高宗不滿情緒,發動了軍事政變。他們按事先研究好的計劃,先殺死了王淵,接著又殺了受賄賣官的宦官康履。當眾曆數了高宗沒有嚴懲誤國奸臣黃潛善、汪伯彥,逃將升官,寵信宦官,致使“數路生靈無罪而就死地,數百萬之金帛悉皆遺棄”等罪狀,並且宣布:“上(高宗)不當即大位”,逼使高宗退位,立三歲太子為皇帝,由孟太後垂簾聽政。苗、劉暴動,得到“三軍”擁護,“百官從之”。杭州市民聞訊,人心大快。但政變不久,擁護高宗的文臣武將呂頤浩、張浚、韓世忠、張俊、辛道宗、劉光世等人率領各路人馬前來包圍了杭州。苗、劉不得不逃離杭州(後被追擊兵潰,遭俘後被殺害)。於是高宗複辟,重新恢複建炎年號。苗、劉暴動,廢除高宗建炎年號,改元“明受”,見《宋史》卷四七五《苗傅傳·附劉正彥傳》。五月,改江寧府為建康府,並把行在從杭州移至建康(今江蘇南京),作為順應軍民抗戰心情的一個姿態。

二、苦諫杜充守東京

建炎二年(1128)底,南侵的金軍繞開開封直撲揚州,意在追擒宋高宗。在次年三月初占領了揚州後,未敢輕易深入江河湖泊星羅棋布的江南,就撤兵北歸。而在這一時期,嶽飛作為原東京留守宗澤屬下的一員將領,仍然留在開封,歸屬於新任東京留守杜充。同為東京留守,杜充與宗澤根本不能同日而語:“宗澤在,則盜可使為兵;杜充用,則兵皆為盜矣。李綱罷,而汪、黃相於內;宗澤死,而杜充守於外,則天下事可知矣!”(《建炎以來係年要錄》卷一六,建炎二年六月引呂中《大事記》。

嶽飛歸隸杜充八個月來,他看到杜充一反宗澤所為,處處遵照黃、汪的意旨,搞得“士心不附”;他又貪功疑忌,酷而無謀,以誅殺製服部下,使宗澤招聚來的眾多義兵,紛紛離去。嶽飛感到十分痛苦。而這些義兵,竟被杜充指為遊寇,令部下征剿。嶽飛是杜充的部下,他不能不聽從指揮。他東征西討地去打仗,官銜逐漸升高了,從武功郎轉為武經大夫、武略大夫、武德大夫,並授予遙領刺史的職銜。但他長期來要收複中原失土,迎“二聖”,雪國恥,馳騁於抗金前線的壯誌未能實現,心中是十分苦悶的。

盡管如此,嶽飛始終懷著抗敵保國的決心,堅守在開封前線,抱著保存實力、希望杜充能以開封為北伐基地,著手收複失地的行動。在宗澤麾下,嶽飛立了不少戰功,因而受到宗澤賞識和器重。杜充也十分器重嶽飛,視為一員可靠的勇將。當時留駐開封的隊伍,因宗澤之死,杜充既無抗金誠意,又苛刻殘暴,猜忌部將,已經人心渙散,難以指揮。駐屯在開封城東的後軍王善,濮州人,擁眾數十萬,分為六軍;駐屯在城南的張用,原是湯陰縣一弓手,聚眾起事,與曹成、李宏、馬友諸頭領結拜兄弟,也擁眾數十萬,“有膂力,軍中服其勇”,桀驁難製,使杜充十分頭疼。杜充決計消滅異己,企圖藉此增強自己的威望。

建炎三年(1129)正月十六日,杜充乘張用不備,急調駐在城西的嶽飛、桑仲、馬皋、李寶諸部在南薰門集結,準備攻擊張用所部。不期張用早已得到情報,在南薰門擺好應戰陣勢。不但如此,王善也率城東部隊趕來支援張用。在混戰中,張用、王善在全局上,仗著人多勢眾、加之有備,打敗了杜充所親信的部隊,並活捉了李寶。唯獨嶽飛,在南薰門戰鬥中,用兵如神。他率領二千士卒,麵對十倍於己的數萬之眾,毫不畏懼,一馬當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看準一員“賊魁,奮大刀劈之,自頂至腰分為兩,數萬眾不戰而潰”。事後,憶及此事,嶽飛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神勇,曾對黃機密說:“人力不至於此,真若有神助之者,某平生之戰類如此。”(《鄂國金佗續編校注》卷二七,《百氏昭忠錄》卷之十一,黃元振文。

張用、王善雖然沒有被杜充所製服,但他們也感到,難以繼續在東京留守司下立足。隨即率眾南下,幹脆和官府作對,去攻打陳州了。杜充派馬皋等去追擊,反而被他們打得大敗而還。杜充徒歎奈何。這真是:在宗澤旗幟下,變寇盜為官軍;在杜充手下,官軍變為寇盜。眼見留守部隊分崩離析,實力大損,陷於孤立的開封,已非昔日宗澤在時固若金湯所能比。故爾,一聽說金軍從揚州北返,金軍騎探又常常深入京畿,好像要進攻開封模樣,處於風聲鶴唳之中的杜充,不敢再在東京留守下去了。為此,他抓住高宗複位、行在所自杭州移至建康的機會,決計打起“勤王”的旗號,離開東京率部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