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後的眼神
7月10日下午四點半，給父親揉完胳膊要離開病房的時候，我說："我要去參加一個會議，是籌備國學院的事。不能陪你吃晚飯了。"父親點頭應允，我隨即附和，"明天我再來看您"。便離開了病房。
現在回憶，我走開的那一刹那，父親和我的眼光曾有短暫的相遇，我捕捉到的父親的眼神，與平時的很有些不同。細細想來，這眼神的確不同於平常，藏有不同尋常的信息。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呢？很難說清。裏麵似乎含有不情願、憂傷、眷戀，甚至一絲絲的絕望。現在想來，他實際上是不願意讓我離開的，如果知道這次分別竟是訣別的話，我也決不會離開父親半步的！
我們父子分別十三年，相見之時，父親的眼神除了興奮、歡喜、驕傲外，更多的是滿足。我們交談之時，眼神相遇，沒有躲閃，沒有遲疑，沒有懺悔，也更沒有怨恨。我們的眼神再平常不過了。這種平常，是我們共同的生命境界的反映。我們已經超脫了一切凡俗的糾葛，站在了人間恩恩怨怨之外，獲得了大的諒解。一次，我對父親說："你現在已經是佛了。你就是活佛。"他笑了笑說："說我是佛，可我不信佛，因為我不想涅。"不想涅，這是父親頑強欲生的反映，隻在這一點上，他還帶有世俗的烙印。
從見麵到父親突然離世，八個多月的時間裏，我們談過很多話題，幾乎每天都有新的話題，可從來沒有談論過家庭和父子之間的恩怨，也很少談論人間的恩怨。這些事情對我們來說，已經釋然，已經完全淡化，成為過去。一切已經雲淡風輕了。因此，父親的情緒總是那麼平穩。
可是，7月10日下午4點半時的眼神卻顯得不那麼平常了。那是他感覺到了什麼，抑或隻是偶爾的現象？到現在，每當我閉起眼睛，父親那種從沒出現過的眼神，就會在我的腦海裏顯現：不情願、憂傷、眷戀，甚至有一絲絲的絕望。每當回憶起他彼時的眼神，我內心就會湧起一股衝動，一股巨大的同情和憐憫的衝動。父親究竟也是人啊，他希望有親人的陪伴，他希望活著，他不願意涅，他希望活到"茶"壽，更希望永遠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