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生接過父親手中的竹篙時,滿打滿算才十七歲。那時小鎮四周還沒有一座橋梁,鄉親們的往來和物資的進出全靠渡船承擔。因此父親叮囑道,慶伢子啊,別看竹篙不起眼,它維係著村莊的交通和鄉親們的安危哩,咱可不能有半點閃失!慶生胸脯子一挺,脆生生地應道,嗯呢,爹,您放心,兒子不會給您丟臉的。
慶生的爹是遠近聞名的英雄,他曾憑借一身水下工夫,將強征渡船的十幾個日本兵葬身魚腹。也曾參加過渡江戰役,將滿載將士的戰船第一個搖過長江。慶生一直為自己有個英雄的父親而自豪,做夢都想像父親那樣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因此當父親提出子承父業時,正準備讀高中的慶生沒有絲毫猶豫。接班後不久,就在一次強台風襲擊“小島”的危難時刻,用渡船救出了全村的鄉親。表彰會上,鄉長摸著慶生的頭對他父親說,將門無犬子,老英雄啊,恭喜,恭喜啊!
從此,慶生更是一門心思撲在渡口上,隻要鄉親們需要,總是隨叫隨到。為了方便鄉鄰,他把家安在了岸邊。無論天氣好孬,必定固守船頭。疲倦了,就在岸邊打個盹。如果有人喊渡,便一個利索起身。風風雨雨數十年,從沒誤過一回事。
一次,慶生患重感冒,破例沒有歇宿渡口。偏偏這日深夜,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一位難產的孕婦急需送對岸的鎮醫院搶救。父親見狀不顧年老體衰,掙紮著起了床。誰知父親還未走到岸邊,發著高燒的兒子也趕了過來。父子倆一人一根竹篙,撥開狂風巨浪,穩穩地將孕婦送過了河。
慶生負責的那個渡口,水麵較闊,擺渡一次,需要十多分鍾。為了給鄉親們創造個舒適的環境,慶生還在船上搭起雨棚,擺上板凳,備好茶水和報刊,於是小小渡船,便成了人們聊天休閑的場所。每天天不亮,船上便溢滿了歡聲笑語,哪家要娶新娘子,哪家要生娃娃,哪家添了豬娃,哪家來了親戚……渡船簡直就是新聞發布會,官方的、民間的無不在這裏發布。當然了,人們說的更多的是對慶生和他爹的讚揚。每當此時,慶生總是謙遜地說,過獎了,我哪能跟爹比!
上船、擺渡、過河、下船……很快,三十多個寒暑就在竹篙的輪回中滑了過去。這期間,慶生的同學大多捧上了“鐵飯碗”,唯獨慶生一根竹篙撐到如今。於是就有人惋惜,慶生啊,當年你可是個優等生呢,如果不輟學,現在怎麼說也該是個“公家人”吧!他的爹臨終時也拉著他的手說,慶伢子,也許爹不該讓你回來,生生埋沒了你的前途。慶生笑笑說,爹,我愛這一行,隻要鄉親們需要,我就一直幹下去。
爹過世不久,慶生和他的鄉親們就迎來了一件大事,村裏推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農村的發展開上了快車道。
慶生所在的生產隊人多田少,人均耕地不足三畝。聽說土地要分到各家各戶,大家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慶生卻像個局外人似的,一如既往的上船、擺渡、過河、下船……當村幹部征求他意見時,他說隻要渡船和竹篙,別的什麼都不在乎。老伴見別人家不僅分了地,還有農具牲畜什麼的,心裏很不平衡。慶生就調侃道,擔心啥?你還愁我養不活你?
成了“自由擺渡人”後,勞動報酬由過去記工分變成“現場交易”。那時渡口收費大多是一人一角,慶生卻隻收五分。老婆又不樂意了,說你呆不呆啊,咱們渡口比別人家的寬,你不加價倒也罷了,怎麼反倒少收五分?慶生說都是鄉裏鄉親的,何必斤斤計較!
平淡的日子一晃又是十數年。這期間小鎮四周陸續架起了橋梁,昔日的同行改行的改行,下崗的下崗。就有人打趣道,慶生老爹呀,看情形你也快下崗啦!慶生哈哈一笑說,“下崗”算個啥?俺做夢都盼著建橋呢!老伴聽後擔憂地問,咱可是擺渡為生呢,沒了渡口拿什麼養活自己?慶生說,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別說還沒到那一天,即使真的下崗了,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別看慶生說話輕飄飄的,其實心裏早就翻江倒海了。熱熱鬧鬧的渡船,那是慶生一輩子的輝煌,哪能說丟就丟開的。況且一把年紀,再學其它手藝已不太可能,將來何去何從,心中還真沒個底。
七思八想間,大橋奠基的鞭炮果真衝天而起。那些日子,慶生一有空閑就跑到工地邊,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聽說鄉裏的幹部為了建造這座橋梁,每人還捐了一個月的工資。慶生心裏就暖融融的,所有煩惱都煙消雲散。
大橋通車這一天,慶生老爹也迎來了三樁喜事,一是作為交通變遷的見證人,被邀請參加剪彩儀式;二是老兩口雙雙納入養老保險,享受國家補助;三是重新上崗,成為鬥龍莊園的名譽員工。
巾幗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