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晁錯,西漢政治家,潁川(今河南禹縣)人。漢文帝時,為太子家令,受到信任,有“智囊”之稱。太子即位,是為漢景帝,任晁錯為禦史大夫。他看到諸侯強大的危險,建議削奪諸侯的封地,以鞏固中央集權。七國諸侯聯合叛亂,要誅殺晁錯。景帝和晁錯商議出兵平叛,景帝對此很不高興,此時,晁錯的政敵袁盎趁機向景帝說,隻有殺了晁錯來向諸侯表示歉意,叛亂就能平息。於是景帝就下令斬殺了晁錯。

曆來大都認為晁錯的死是受袁盎的讒害,蘇軾在這篇文章中提出了新觀點,他認為,隻有德才兼備的英雄豪傑才能挺身而出,為國家的安危去冒最大的危險,從而求得巨大的成功。晁錯出於忠心但最後卻被景帝殺了,究其原因,是當諸侯亂起時,晁錯不敢為天下而挺身上前,承擔危險,為皇帝分憂解難,相反他卻為了自己的安全,把景帝推到第一線。這才是他被殺的真正原因。蘇軾在這篇文章裏批判了晁錯的錯誤,分析了他錯誤的原因,同時也表示了對晁錯被殺的惋惜,真是英雄失足,千古遺恨。這對有誌於為國家民族建功立業的人是很有啟發的。

【原文】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1]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2]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3]之間,而苟以求名者之所為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辭於天下。事至而循循[4]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5]。天子不察,以錯為之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錯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誌。昔禹之治水,鑿龍門[6],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 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製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7]。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歎自將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8],錯亦未免於禍[9]。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10],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盎,可得而間哉? 嗟呼!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討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11],奸臣得以乘其隙[12]。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注釋】

[1]不測:指不可揣度的意外災禍。[2]狃:習以為常。[3]期月:一整月。[4]循循:依照。[5]以誅錯為名:《晁錯傳》:“錯建言宜削諸侯,景帝聽之,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6]龍門:即禹門口。在山西省河津縣西北和陝西省韓城縣東北。 《尚書·禹貢》:“導河積石,至於龍門。”[7]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漢景帝三年,晁錯憂慮七國強大,請求削減諸侯的郡縣。於是吳王濞、膠西王印、膠東王雄渠、菑川王賢、濟南王辟光、楚王戊、趙王遂共同合兵反叛。歸罪於晁錯,七國都想誅殺他。景帝與晁錯商議如何出兵去討伐,晁錯想叫皇帝親自帶兵出征,而自己留下來擔任守衛。這是晁錯自己取禍。[8]袁盎:字絲,楚人。曆任齊相、吳相。晁錯為禦史大夫,使吏審訊袁盎,判斷他接受吳王財物,蔽匿吳王不會反叛,應抵罪。景帝赦其為庶人。袁盎後來以事為梁孝王所怨,被刺死。[9]錯亦未免於禍:《本傳》雲:本國反叛,“上問袁盎計安出,盎對曰:‘吳楚相遣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七國,複其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受一個謝天下。’乃斬錯於東市。”[10]淬礪:刻苦磨煉兵刃。[11]不悅:不快樂。[12]隙:縫隙,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