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這篇文章是蘇軾任鳳翔府判官時,應太守陳希亮(公弼)的要求寫作的,時間是嘉祐八年(1063年)。關於這篇文章,過去有很多人認為有諷刺陳希亮的意思,如楊慎在《三蘇文範》裏說:“《喜雨亭記》全是讚太守,《淩虛台記》全是譏太守。”在這本書裏還引用李贄的話,說:“太難為太守矣。一篇罵太守文字耳。文亦好,亦可感。”但持不同意見的人也不少,如《蘇長公合作》引陳元植的話,說此文是“登高感慨,寫出傑土風氣”,儲欣在《唐宋八大家類選》中也說:“登高望遠,人人具有此情,惟公能發諸語言文字耳……或雲自負所有,揶揄陳太守者,非也。”我們在這裏完全沒有必要去分辨這篇文章是不是有意諷刺陳太守,隻從文章本身來看,讀起來好像有很多層次,其實通篇隻是興成和廢毀兩層意思的互相襯托對比,一寫再寫,悲歌慷慨,波瀾起伏,充分表現了作者的遠見卓識。《喜雨亭記》結尾處說,“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是化無為有。《淩虛台記》的結尾則說,“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是化有為無。闡述這有和無之間的交替變換,正是這篇文章的意義所在。
【原文】國於南山之下[1],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嚐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2],此淩虛之所為築也。
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3]仗履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台,高出於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淩虛。”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
軾複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4]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淩虛台耶?
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5]。則台之複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嚐試與公登台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6],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7],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8]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台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頹垣無複存者,即已化為禾黍荊棘丘隴畝矣,而況於此台歟[9]?夫台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勿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誇世而自足,則過矣!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已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注釋】[1]國於南山之下:國,郡國,指州或府城。南山:即終南山,在陝西省西安市南。[2]“而太守之居”四句:是說太守的所居之處沒有很好利用終南山的天然景色,雖然對人的起居沒有什麼損害的地方,然而靠近山卻不知道如何觀山望景,以情理而論是不應該如此的。[3]太守陳公:即陳希亮。是方山子陳愷的父親。[4]蒙翳(yì):遮蔽、隱晦。虺(huǐ):毒蛇、毒蟲。[5]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指從建成到廢毀,又由廢毀到重建,如此交互循環,永遠沒有窮盡。[6]秦穆之祈年、橐泉也:《漢書·地理誌上》:“橐泉宮,孝公起;祈年宮,惠公起。”秦穆公的墳墓葬在此處。[7]長楊、五柞:漢宮的名字,皆在盩厔(舊縣名,1964年改名周至縣)。長楊宮是漢武帝常常去狩獵和較武的地方;五柞宮是祀神的地方。[8]隋之仁壽:隋朝的宮名,是楊素為隋文帝建造的。規模宏大奢侈。唐之九成:宮名。即隋朝的仁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