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界幽綿山上,開了滿山的紫淵花。
夜色隱沒的紫淵花盡處立有一塊墓碑,它存在那裏已經有一千年了。絕美的白衣女子跪坐在墓碑旁,抬起手緩緩地觸摸碑上凹陷的染了青苔的字跡。
遍地的紫色隨風微擺。淡淡的花香裏帶了哀傷的味道。
“瑤,你離開我,已經整整一千年了。到底還要過多久,我才能不那麼痛苦,不那麼恨。”慕容離夙低聲呢喃,眼底是濃重的悲傷。這裏埋葬著她的愛戀,而那個人一千年前就死了,肉體化作塵煙,靈魂飛散,一絲一毫都沒留下,她隻能在他最喜歡的地方埋下他曾送給自己的紫淵花環,慰藉她那破碎不堪的心。然而年過一年,慕容離夙發現自己仍舊無法釋懷,慘痛的怨恨在她內心紮了根,什麼放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一千年前,愛人的離去,讓慕容離夙差點墜入魔道。她執著啻越劍,猩紅的血染上素白的衣袍,像雪地裏開出的紅梅。耳邊淒厲的呼喊,咒罵都聽不見了,意識裏隻剩下那人灰飛煙滅時散入風中消失不見的場景,那畫麵永遠定格在記憶裏,絕望,無助。她殺紅了眼。最後,什麼也看不見了,一片幽暗。
似乎有誰在說:情生緣滅,癡纏無果。
意識恢複清明時,她跪在一片廢墟裏,滿目瘡痍。長袍仙翁把手按在她的眉心,驅散殘留的魔性。“慕容離夙,你可願投我廣萊門下,放下執念,隨我潛心修行。”慈祥溫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潛心修行,便能忘卻痛苦的記憶麼。”慕容離夙目光呆滯,聲音沙啞。
“機緣到時,自會放下前塵。”
“好。”
廢墟裏,白衣女子慢慢伏下身子。
.....
嗬,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慕容離夙拭去眼角的濕痕,看向凋零滿地的花瓣。再不回去,那人就該急了吧。臨走時司徒虞那張故作委屈的俏臉毫無預兆地突然竄進腦海裏。慕容離夙微微驚詫,輕輕整理好被風吹亂的發絲,苦笑。明明她也是狼,為什麼唯獨對她討厭不起來呢。
幾片凋零的花瓣被風吹走,落在慕容離夙素白的裙擺上,殘香未散,美得淒然。
皓月當空,照亮黑夜裏掙紮的情感。
遙遠的另一頭,皇宮花園,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下,素裙女子靜立風中,蒼白的月光照亮她嬌美的容顏。她在那裏站了許久許久,嘴角已經泛著蒼白,仍舊固執地不肯離去。
十六歲入宮那年,她的心便死了。“天生麗質,長侍君王。”因著那道人的一句話,她理所當然地被送入宮中,成為家族攀附權利的一枚棋子。隻是沒想到新婚當夜連國君的麵都沒見到,獨自守著紅燭羅帳坐了一晚,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子時,她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她入宮背後隱藏的政治牽連她自己明白,皇上卻也不傻,可笑的是,她的父親蓄意謀反已久,以為可以靠著女兒進宮迷惑天子,殊不知後宮佳麗如雲,皇上流連花叢,卻從來不會沉迷。女人與天下的分量,他向來掂量得很清楚。
於是第二天,宮中人都知道她這個新封的靈妃,兵部尚書的女兒趙靈,不得寵。但這樣更好,她才不想卷入後宮的勾心鬥角。不久之後,他父親謀反事情敗露,滿門抄斬,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國君饒了她一命,廢除官籍,打入冷宮。
然後,她,趙靈,獨自在這後宮中最冷清的角落,日複一日地度過清冷的時光。生活與她而言似乎已沒有太大意義,隻是冥冥中有一種感覺,有那麼一個人在等她。這種模糊而強烈的感覺支撐著她走過花開花落。而就在幾個月前的那一天,生活突然有了變化。
趙靈喜歡隔幾天便到那片梧桐林走走,這似乎成了她的習慣。那一夜,也是此般夜空晴朗,潔白的光華照亮無人的林子。她穿著白紗裙在那光華裏翩翩起舞,裙裾飄飛,步步生蓮。如月下驚鴻,似花間纏蝶。原本用來贏取君王心的絕世舞姿,如今隻在這無人的夜裏,在層層枝葉掩映的林間,盡情舒展,天地間,隻剩下那足尖一點,婉轉拂袖的清影。
枝叢的另一端,恰好來此散心,有幸目睹佳人舞姿的侍衛長恍如夢中。她癡癡看著月下起舞的美人,忘了反應。直到趙靈舞完一段,轉身突然看見暗處的人影,驚嚇之下提起裙擺落荒而逃,她才回過神。美人離去,慌忙中隨身的繡帕掉落地上。侍衛長懊惱自己唐突了佳人,緩緩走到月下,撿起被遺落的錦帕.素白的帕子散發著桂花香氣,上麵繡的蘭花簡約淡雅,細密的針線恰到好處,繡工極好。蘭花下麵還繡有兩個字,趙靈。
趙靈,幾乎被人忘記了的冷宮妃子。
活了二十年的人,頭一次動心了。對方卻是後宮妃子。國君的女人,即使身居冷宮,也是不容許別人覬覦的。而她杜恒現在隻是小小的後宮女侍衛長,沒有能力給趙靈幸福,沒有能力帶她離開冷漠束縛的皇宮。
侍衛長把繡帕收入懷中,無限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