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康河的精華是在它的中權,著名的“Backs”,這兩岸是幾個最蜚聲的學院的建築。從上麵一來是Penbroke,St.Katharine’s,King’s,Clare,Trinity,St.John’s.最令人留連的一節是克萊亞與王家學院的毗連處,克萊亞的秀麗緊鄰著王家教堂(King’s Chapel)的閎偉。別的地方盡有更美更莊嚴的建築,例如巴黎賽因河的羅浮宮一帶,威尼斯的利阿爾多大橋的兩岸,翡冷翠維基烏大橋的周遭;但康橋的“Backs”自有它的特長,這不容易用一二個狀詞來概括,它那脫盡塵埃氣的一種清徹秀逸的意境可說是超出了畫圖而化生龍活虎音樂的神味。再沒有比這一群建築更調諧更勻稱的了!論畫,可比的許隻有柯羅(Corot)的田野;論音樂,可比的許隻有蕭班(Chopin)的夜曲。就這也不能給你依稀的印象,它給你的美感簡直是神靈性的一種。

假如你站在王家學院橋邊的那棵大桔樹蔭下眺望,右側麵,隔著一大方淺草坪,是我們的校友居(fellow sbuilding),那年代並不早,但它的嫵媚也是不可掩的,它那蒼白的石壁上春夏間滿綴著豔色的薔薇在和風中搖顫,更移左是那教堂,森林似的尖閣不可渙的永遠直指著天空;更左是克萊亞,啊!那不可信的玲瓏的方庭,誰說這不是聖克萊亞(St.Clare)的化身,那一塊石上不閃耀著她當年聖潔的精神?在克萊亞後背隱約可辨的是康橋最潢貴最驕縱的三清學院(Trinity),它那臨河的圖書樓上坐鎮著拜倫神采驚人的雕像。

但這時你的注意早已叫克萊亞的三環洞橋魔術似的攝住。你見過西湖白堤上的西冷斷橋不是?(可憐它們早已叫代表近代醜惡精神的汽車公司給鏟平了,現在它們跟著蒼涼的雷峰永遠離別了人間。)你忘不了那橋上斑駁的蒼苔,木柵的古色,與那橋拱下泄露的湖光與山色不是?克萊亞並沒有那樣體麵的襯托,它也不比廬山樓賢寺旁的觀音橋,上瞰五老的奇峰,下臨深潭與飛瀑;它隻是怯伶伶的一座三環洞的小橋,它那橋洞間也隻掩映著細紋的波鱗與婆娑的樹影,它那橋上櫛比的小穿蘭與蘭節頂上雙雙的白石球,也隻是村姑子頭上不誇張的香草與野花一類的裝飾;但你凝神的看著,更凝神的看著,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還有一絲屑的俗念沾滯不?隻要你審美的本能不曾汩滅時,這是你的機會實現純粹美感的神奇!

但你還得選你賞鑒的時辰。英國的天時與氣候是走極端的。冬天是荒謬的壞,逢著連綿的霧盲天你一定不遲疑的甘願進地獄本身去試試;春天(英國是幾乎沒有夏天的)是更荒謬的可愛,尤其是它那四五月問最漸緩最豔麗的黃昏,那才真是寸寸黃金。在康河邊上過一個黃昏是一服靈魂的補劑。啊!我那時蜜甜的單獨,那時蜜甜的閑暇。一晚又一晚的,隻見我出神似的倚在橋欄上向西天凝望:——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一數螺鈿的波紋: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還有幾句更笨重的怎能仿佛那遊絲似輕妙的情景:難忘七月的黃昏,遠樹凝寂,像墨潑的山形,襯出輕柔瞑色密稠稠,七分鵝黃,三分橘綠,那妙意隻可去秋夢邊緣捕捉;……

這河身的兩岸都是四季常青最蔥翠的草坪。從校友居樓上望去,對岸草場上,不論早晚,永遠有十數匹黃牛與白馬,脛蹄沒在恣蔓的草叢中,從容的在咬嚼,星星的黃花在風中動蕩,應和著它們尾鬃的掃拂。橋的兩端有斜倚的垂柳與桔蔭護住。水是澈底的清澄,深不足四尺,勻勻的長著長條的水草。這岸邊的草坪又是我的愛寵,在清朝,在傍晚,我常去這天然的織錦上坐地,有時讀書,有時看水;有時仰臥著看天空的行去,有時反仆著摟抱大地的溫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