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的沙浮至今還是個奇跡。中世紀的Hypatia,Heloise是無可比的。英國的依利薩伯,唐朝的武則天,她們的雄才大略,那一個男子敢不低頭?十八世紀法國的沙龍夫人們的多少天才和名著的保姆。在中國,我們隻要記起曹大家的漢書,蘇若蘭的回文,徐淑、蔡文姬、左九嬪的詞藻,武明空的升仙太子碑,李若蘭魚玄機的詩,李清照、朱淑真的詞,明文氏的九騷——那一個不是照耀百世的奇才異票。
這固然是,但就人類更寬更大的活動方麵看,女性有什麼可以自傲的?有女莎士比亞女司馬遷嗎?有女牛頓女倍根嗎?有女柏拉圖女但丁嗎?就說到狹義的文藝,女性的成績比到男性的還不是培土婁比泰山嗎?你怪得男性傲慢,女性氣餒嗎?
在英國乃至全歐洲,奧斯丁以前的可以說女性沒有一個成家的作者。從依利薩伯至法國革命查考得到的女子作品隻是小詩與故事。就中國論,清朝一代相近三百年間的女作家,按新近餞單夫人的清閨秀藝文略看,可查考的有二千三百十二人之多,但這數目,按胡適之先生的統計,隻有百分之一的作品是關於學問,例如考據曆史、算學、醫術,就那也說不上有什麼重要的貢獻,此外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詩詞一類的文學,而且妙的地方是這些詩集詩卷的題名,除了風花雪月一類的風雅,都是帶著虛心道歉的意味,仿佛她們都不敢自信女子有公然著作成書的特權似的,都得聲明這是她們正業以外的閑情,本算不上什麼似的,因之不是爨餘,就是爨餘,不是紅餘,就是針餘,不是脂餘梭餘,就是織餘綺餘(陳圓圓的職業特別些,她的詞集叫舞餘詞),要不然就是焚餘燼餘未焚未燒未定一類的通套,再不然就是斷腸淚稿一流的悲苦字樣。(除了秋瑾的口氣那是不同些)情形是如此,你怪得男性的自美,女性的氣短嗎?
但這文化史上女性遠不如男性的情形自有種種的解釋,自然的趨勢,女性當然不能藉此來證明女子的能力根本不如男子,女性也不能完全推托到男性有意的壓迫。誰要奇怪女性遲緩,要問何以女權論要等到瑪麗烏爾夫頓克辣夫德方有具體的陳詞,隻須記得人權論要本身也要到相差不遠的日子才出世。人的思想的能力是奇怪的,有時他連竄帶跳的在短時期內發現了很多,例如希臘黃金時代與近一百五十年來的歐洲,有時睡夢迷糊的在長時期一無新鮮,例如歐洲的中世紀或中國的明代。它不動的時候就象是冬天,一切都是靜定的無生氣的,就象是生命再不曾回來,但它一動的時候那就比是春雷的一震,轉眼間就是蓬勃絢爛的春時。在歐洲從亞理斯多德直到盧梭乃至叔本華,沒有一個思想家不承認男女的不平等是當然的,絕對不值得並且也無從研究的;即使偶有幾個天才不容自掩的女子,在中國我們叫作才女,那還是客氣的,如同叫長花毛的鴨作錦雞,在歐洲百年前叫做藍襪子,那就不免有嘲笑的意思。但自從約翰彌勒純正通達論婦女論的大文出世以來,在理論上所有女性不如男性或是女性不能和男性享受平等機會以及共同負責文化社會的生存與進步的種種謬見、偏見與迷信都一齊從此失去了根據,在事實上在這百年來女性自強的努力也已經顯明的證明,女性隻要有同等的機會不論在那樣事情上都不能比男性不如;人類的前途展開了一個偉大的新的希望,就是此後文化的發展是兩性共同的企業,不再是以前似的單性的活動。在這百年來雖則在別的方麵人類依然不免繼續他們的謬誤、愚蠢、固執、迷信,但這百餘年是可紀念的因為這至少是一個女性開始光榮的世紀。在政治上,在社會上,在法律與道德上,在理論方麵,至少女性已經爭得與男性完全平等的地位。在事實上,女子的職業一天增多一天,我們現在不易想象一種職業男性可以勝任而女性不能的——也許除了實際的上戰場去打仗,但這項職業我們都希望將來有完全的淘汰的一天,我們決不希望溫柔的女性在任何情形下轉變成善鬥殺的凶惡。文學與藝術不用說,女子是早就占有地位的,但近百年來的擴大也是夠驚人的。詩人就說白朗寧夫人、羅刹蒂小姐、梅耐兒夫人三個名字已經是夠輝煌的。小說更不用說,英美的出版界已有女作家超過男作家的趨勢,在品質方麵一如數量。I,A,George Eliot,George Sand,Bronte Sisters,近時如曼殊斐兒、薇金娜吳爾夫等等都是卓然成家為文字史上增加光彩的作者。演劇方麵如沙拉貝娜Duse,Elleu Terry,都是人永久不可磨滅的記憶。論跳舞,女子的貢獻更分明的超過男子,我們不能想象一個男性的IsadoraDuncan。音樂、畫、雕刻,女子的出人頭地的也在天天的加多,科學與哲學,向來是男性的專業,但跟著教育的發展女子的貢獻也在日漸的繼長增高。你們隻記得Madame Gurie就可以無愧。講到學問,現在有那一門女子不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