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隻是特意去坐上好一會兒。
唐筠喜歡這個廣場,因為在這裏抬頭便可以看到直插雲端的觀光塔。地麵離塔頂有好幾百米,據說是亞洲第一高塔還是世界第一高塔,她記不大清楚。唐筠常常站在塔底望向塔頂,望著望著便會走神,她不懂這之間隔著幾百米的高度到底是個怎樣的概念。隻知道,很遠很遠。
她離塔頂真的很遠。
後來揚揚成功考進了一中,唐筠便不用再輔導他功課。但是她還是習慣來這個廣場,如此仰望最高點似乎成了她一個無法戒掉的癮。她媽媽經常不解她為什麼特別鍾情那個廣場,也不解她為什麼從來不坐上觀光梯登上塔頂看一看。其實她也說不清為什麼,隻知道每次望向那個模糊的最高點,她的心就可以滿一些,多一些。起初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那一些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直到林立初在高三那年踏上離開國土的飛機後,她終於明白那一些是什麼東西。
無盡的思念。
想他。遏止不了地想他。
從不敢正麵看他,因為怕自己目光裏有太多的情緒會困擾他,亦怕自己小心珍藏在心頭的感情淹沒在芸芸愛慕中。所以她選擇仰望雲的那端,肆無忌憚地把堵在胸口的思念如數寄托在那個塔頂。在她心裏,那塔頂就像林立初一樣高高在上,遙遠得耗盡一生也觸及不到。
但是至少,塔底這裏,隻有她一個人在仰望。
她沒有勇氣登上塔頂,無關畏高不畏高,隻是害怕一旦到達塔頂的時候發現其實林立初是在更高更遠的那一端,她將會連最後的念想也破滅。
林立初摟緊了緊懷裏的人,望向她的目光如夜空中的星光般璀璨:“冷嗎?”
唐筠回神,拿食指頭碰了碰麵前厚厚的玻璃:“這些玻璃都是政府斥巨資的,擋風的基本功能還是有的。”
林立初輕輕捉住她微涼的食指頭:“別敲,大部分豆腐都經不起敲碰。”
“啊?”唐筠有些驚訝,“我沒想到這種地標性建築也會是豆腐工程。”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分析,用豆腐比用建築材料更能成為地標。”
“啊?哦,原來這樣……”
看著她全相信的樣子,林立初輕笑了出來:“小傻瓜,我逗你和我說話而已。”
“……”林王子你是在嚐試講笑話嗎……
“剛才想什麼那麼入神?”林立初捏了捏她的食指頭。
唐筠用指端貪婪地記下他掌心的溫度:“第一次上來這裏,有點新鮮。”
輪到林立初微微驚訝:“第一次?”
唐筠有點不好意思:“嗯……”
“畏高?”
“嗯……”
林立初怔了一下,而後加重了些臂彎的力量,摟緊她:“抱歉,來之前我疏忽了先問清楚這點。”
唐筠微微搖頭:“沒關係。”望著玻璃外的風景,“這裏很美。”
林立初看著她的側臉:“確實很美。”摟緊她,“不怕高了?”
唐筠和林立初站的是觀景露台,除了麵前是塊大大的落地玻璃,腳下踩著的亦是一塊鋼化玻璃。抬頭,夜空一覽無遺;低頭,城市盡收眼底。唐筠試著張開自己的手回握林立初的手,握住,然後就真的舍不得再放開:“嗯,不怕了。”
不怕了,勇敢一些,還有什麼是可怕的。重要的是,你在身邊。
林立初心頭一暖,手臂不禁又收緊些:“真是個勇敢的姑娘。我很榮幸又得到你的第一次。”
唐筠的臉熱了一熱,剛抬眼就看見他低下頭來尋上她的唇,輕輕覆住,細細糾纏,一點點抽離她的神誌。而後分開,可是她腦中天旋地轉的感覺平息不了。他的目光柔和而專注,和腳下絢爛的城市霓虹互相輝映。待中指指間傳來一股微涼的感覺,唐筠一下頓醒。
稍稍抬起右手,嚇了一跳,中指上是一圈簡單的鉑金戒指,細碎的閃鑽低調而精巧地鑲於戒指表麵。
林立初牽住了她的手,十指緊扣:“阿筠。”隻輕輕喚她一聲,便不再言語。
唐筠怔愣。
玻璃外,萬家燈火,霓虹閃耀。
林立初把唐筠的手牽得緊緊,有些承諾是再多的言語也無法表達。
回握他的手。她懂。關於他的承諾,他的心情,他的無聲。於是心裏的幸福快要漫溢出來。隻覺得再沒什麼比這一刻來得真實,因為她的幸福有整個城市見證著。
夜幕在上,城市在下。
林立初的視線放在很遠的地方:“我自小喜歡往高處走,走的時候不會計算自己走得有多高,隻會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走不動那一天為止。”頓了很久,而後收回視線認真望著唐筠,“但是如果你覺得高了,請告訴我,好嗎?”
唐筠的腦袋閃過一串串回憶,有些淩亂,有些不敢確定,卻又有些撥開雲霧的衝動。聲音低低的,但最終很堅定地問了出來:“你……是在表白嗎?”
林立初認真的表情漸漸被如墨染般暈開的微笑覆蓋,籲出一口存積多年的氣:“你終於聽出來了。”
雲霧似散未散,唐筠懵懂回憶。
高二那年,夕陽散遍空蕩的教室。他問她:“你喜歡山還是海?”
和他對話,她緊張得隻能憑本能回答:“海。”
那天輪到他的學號值日,他正在仔細地擺正教室裏的課桌椅。她凝神地等著他的下文,而他沒有說話。可是她心底的激動仍然難以平息,因為這是他們的第一次閑談。完成值日任務後,他便拿起背包離開教室。
她的視線偷偷追逐他的背影,然而快要踏出教室時他突然繼續前麵的話題:“山好一點,夠高。”似乎思考了一下,他又問:“你不喜歡高?”
她愣愣地回答:“不是……”
夕陽已經轉暗,她分辨不出他嘴邊是否閃過一抹笑容。他悠雅地走出教室外,隻留下一個字:“好。”
第一次感到教室如此空闊,似有回音在她耳邊飄蕩,餘繞的都是他的聲音。
高三那年,大家都在盛傳他出國的消息,她知道很多女生私底下都哭了。她沒有哭,由始至終隻是一頭沉溺在茫茫題海中。複雜難懂的題目煎熬著她的神經,可是她不曾鬆懈片刻。大家起哄說要替他辦歡送會,讓她幫忙出主意,也好借這個歡送最後和大眾心目中的王子玩一玩好放鬆一下高考的壓力。可是她都以功課應付不過來而搪塞過去。不想放鬆,不能放鬆。她隻怕一停下來,淚水就會再也停不住。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了夾在英語書裏的紙條,她的淚水再無法抑止,重重地滴在那張紙條上,模糊了上麵躊躇滿誌的字跡。
我想飛更高,你會支持我嗎?
字跡剛逑有勁,張揚大氣。可是墨色淺淡,看起來幹涸許久。
把紙條緊緊攥在手裏,她腦袋裏全然空白。呆呆地望向手表,九點十五分。
而他在兩小時前已經踏上了飛往美國的航班。
一瞬間她就大哭了出來。身邊的同學們都被嚇到,不知道發生事,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悔恨的淚水像珠簾一樣停也停不了,她恨自己來不及回複他隻言片語。
我會。
人去座空,他和她已相隔萬裏。
大一那年,因為六級的訓練,她與他並肩看了三天的影碟。當《極地重生》中的基文走過崇山峻嶺時,鏡頭從頂峰向下拉伸,一片波瀾壯闊的景象,從內而外地把一種強者征服的霸氣展露無遺。然後,便聽見他成竹在胸的聲音:“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站得更高,可以帶你看更浩瀚的景色。”鏡頭已經切過很多個場麵,而他轉過頭來問她,“你敢不敢看?”
她片刻反應不過來,而他很有耐心地等她的回複。
張了張嘴,她傻傻地點了點頭。
日光經過屋頂的天幕過濾後傾灑下來,溫柔地覆在他的笑容上。他爽朗的笑聲娓娓傳來,和空氣中的微粒一起在陽光中飛舞輕揚。
那一刻,她醉了。
敢不敢看。敢。
到了大二夏令營,他和她隨隊伍登往本土的最高峰禾田山,二人一組,自由配對,計時競賽。
他和她一組。
他的腿很長,體力充沛,一路下來步履輕鬆怡然悠遊。而她在後麵追趕得大汗淋漓,直喘粗氣。大熱天的陽光毫不客氣,風也不多,可是她不敢讓他等一下或是休息片刻,隻怕耽擱他的目標,於是咬緊牙關大步往前緊跟著他。
她以為她可以的,沒人知道她有多想與他並肩感歎山頂景色的美麗。可惜當她睜開眼時隻看到白茫茫的天花板,失望與喪氣直湧胸口,她終究還是跟不上他的步伐。
但是她胸口的情緒很快就被另一波情緒覆蓋,因為他握得她的手很緊,聲音也是前所未有的緊繃:“阿筠,你累了要告訴我。你覺得太高了也要告訴我。隻有你告訴了我,我才知道要停在哪裏。”
我以為我們早已是男女朋友關係。
早已。他說早已。
原來如此。
過往的片段零零碎碎,但是經他提點後,把零碎拚湊起來,如當頭棒喝。
唐筠目瞪口呆。
林立初看著她的表情,心下一片柔軟,啃了啃她鼻尖,用力收臂,嚴嚴實實地把她擁在懷裏:“小傻瓜,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叫你小傻瓜了吧?”
“知道了……”
“知道我等你數年了吧?”
“知道了……”
“知道你不是單相思了吧?”
“知……”
“知道我愛你了吧?”
“嗯……”
“知道還不回應我的表白?”
“……”
“嗯?”
唐筠已經泣不成聲:“怎、怎麼回應……”
緊緊地收她進懷裏,爽朗的笑聲從他的胸腔傳出來:“真是個小傻瓜。”
留在我身邊,就是最大的回應了。
幸福感全麵覆沒唐筠的靈魂。她感謝童話的存在,讓她有了向往幸福的劇本。她更感謝林立初的出現,讓她獲得出演劇本的機會。
夢醒時,原來他早已牽著她跨過城堡的門檻。從此王子與公主幸福相思相守。
一刻永恒。
唐筠願意從此信仰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