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茄(1 / 2)

番茄。又名西紅柿,或金蘋果;茄科,一年生草本植物。

周末,妻子興致勃勃買回一些番茄,大的、小的,新鮮,誘人。我知道又是要做蛋湯了。呀,番茄蛋湯!一襲誘人的清香,頓然彌漫而起,在體內蔓延。甚至連那清香的炮製過程,也鏡像般在腦子裏呈現,那麼清晰而親切。蛋是土雞蛋,須先用豬油煎成蛋餅,而不是搗成蛋清,再放進開水裏,衝成蛋花。少不了老薑,在菜板上拍碎,放進湯裏,開水一熬,就提出了味。當然,起鍋時還要在湯裏放上一些蔥花,那是另一種香。

隻是,此刻,番茄蛋湯還沒有熬製。看見那晶瑩鮮麗的金蘋果,我想得更多的,竟是小學時的邵老師。也許,這永遠是我心裏的一塊結,關於西紅柿的結。

邵老師挨批的時候,我還是懵懵懂懂的。什麼叫懵懵懂懂呢?現在想來,大概就是什麼事都似乎懂一點,又似乎什麼事都在二層水裏。甚至直到今天,我也沒有完全理解,那場無厘頭似的批鬥,究竟如何發生,為了什麼。唯一可以確認的,就是那件事與西紅柿有關。

記憶中,邵老師其實是位挺好的人。除了愛咬文嚼字,說話文縐縐的外,幾乎找不出他有什麼明顯的毛病。比如,在上課時,他總是堅持將麥子說成小麥,將穀子說成稻穀,將趕場說成趕集。如果哪位同學說錯了,他會鄭重其事地立即糾正。邵老師強調,應該叫學名,或書麵語言。長此以往,竟然形成習慣,在平時生活中,他也總是使用書麵語。邵老師的老婆是鄰村的姑娘。據說,剛結婚那陣,他喊老婆為妻子,連他的老婆也覺別扭,好長一段時間不習慣。有時,他要連喊幾聲,她才回得過神來。盡管如此,邵老師還是堅持那樣喊,且字正腔圓。仿佛一旦喊錯,或喊走音,就會喊到別人的老婆。他說,愛妻愛妻,是要拿來愛的。叫妻子不僅合乎文理規範,而且還有一種溫馨感。喊老婆多粗俗呀,簡直令人難以容忍。

邵老師常常用這個例子教育學生,說,讀書嘛,就要掌握規範的語言,而不是鄉言俗語。不然,今後長大了,為了無產階級革命事業,走向五湖四海,怎麼適應啊。聽習慣了,我甚至覺得,邵老師那張白晰文靜的臉,加上那副優雅的眼鏡,有點陰柔的聲音,不這麼說,反而顯得有些別扭了。

可是,邵老師這次說的,不是一般的書麵語,而是西紅柿。在那時,這可是一個非常敏感,曖昧,充滿是是非非的名字。不是規範不規範的問題,而是涉及政治立場,還有毒害青少年,可是大是大非啊!

是呀,西紅柿。邵老師也是,為什麼不叫番茄,偏偏要叫西紅柿呢。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這麼想,而且,一直沒想通。記得,那時我家菜園裏,就每年都要種植。自打懂事之日起,爸爸媽媽和鄉親鄰裏,都叫那東西番茄,可邵老師偏要叫西紅柿。叫起來咬口不說,關鍵是那個西字。偉大領袖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你看,能夠隨便西嗎?問題是,邵老師不僅西了,還紅,還招搖過市。紅衛兵說,很顯然,那個柿就是市的意思嘛,是一個雙關語,表現出了邵某人的政治立場和險惡用心。至於還西出了西方資產階級的愛情,就是錯上加錯了。在神聖的課堂,在培養無產階級革命接班人的搖籃,在一群正在成長的純潔小學生麵前,他竟然講起了金蘋果的故事,傳播資產階級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