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逃難的人(1 / 2)

沒想到,頃刻之間,我也成了一名逃難的人。不是在汶川,北川,青川,不是在那些殘垣斷壁,哀鴻遍及的重災區,而是在眉山,在昨夜和當下,一種驚惶而綿長的正在進行時。

驚惶從昨夜開始。倉倉促促,手忙腳亂,夾著被褥、枕頭、電腦、礦泉水和衣物,下樓,開車,逃也似地出了小區,彙入一種慌亂的茫然。想找一塊開闊之地,然而,我顯然還是來遲了。滿街已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那車,大都打著應急燈;那人,大都與我一般行頭,隻是表情各異。許多人似乎比我更嚴肅,更緊張,一臉冷峻,恍惚,茫然,去向不明的神情。本來想出門後,就在小區外的東坡湖濱停下,別無苛求,隻需目測一下四周,稍微開闊一點,離高樓大廈遠一點,然後安營紮寨,作為自己的露宿之地。不是沒有欲望,沒有企求,而是現實斬斷了我們一切欲望的念頭。想起了前幾天的一個電視畫麵。在大震後的瞬間,北川和汶川的城郊,踉踉蹌蹌,將雛攜老,奔擁著潮水般逃難的人。他們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帶,什麼都沒來得及帶,除了逃命,房屋,家具,電器,衣物,存款,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純粹的身外之物,不分身份與地位。多少個曾經,多少夢寐以求的追求,追逐這城市,這高樓而來。而此刻,這高,頃刻之間,已成為我們一種疊加的恐懼;我們那麼迫切地想到逃離,想到規避,越徹底越好,那麼堅決,沒有絲毫猶豫。

問題的可悲在於,並不是我們想逃離的時候,就可以順利逃離。就像當初,並不是我們想進城,就能順利進城一樣,命運與意誌,往往逆向而行。東坡湖濱,十裏長廊,綠茵扶道,往日的開闊怡然之地。然而此刻,從南段,中段,到北段,路邊早已泊滿了車,草坪上早已擠滿了人。從車牌看,除了本地,似乎還有不少從成都遠道而來的。一個個擺開陣局,一副誓與地震較勁到底的架勢。我一路尋找,已是無可落腳。弟弟打來電話說,此刻,成都正是幾百萬人倉皇出城,逃離,避難,留下一座空城。心裏很痛,療方難覓。這情景,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阿富汗,伊拉克,巴勒斯坦,或者北非某地,一場戰亂,或者天災降臨之後,恐怖處處,險象環生,一隊隊逃避災難的難民,越過邊界,茫然地尋找生命的棲息之地。

此刻,我也成了一名逃難之人?

當想到這些的時候,連自己也感到震驚。茫然?無奈?恐懼?似乎都有,又似乎都無,我捉不住一個確定的影子。現實卻毋庸置疑。不是虛無,不是夢幻,也不是臆想。幾分鍾前,我還坐在電腦前,閱讀汶川地震。一個個鮮活的,有血有性的,有情有感的人,以靈魂和淚,為他們壯行,療傷,或致敬。接著是單位的幾位部下,還有一些文友,兵令,宛藍,元武,白兔,紛紛發來短信,提醒近兩天有地震。感動,是內心生長的真誠。一一謝過,繼續坐著,繼續閱讀,繼續流淚,繼續思考關於生命,人性與人。似乎已經麻木。此刻,麻木是鎮靜的最好人證。

無可否認,一周來數千次的餘震,是精神的麻醉劑。突然,一條短信,卻令我再也難以坐得安穩。短信是市政府應急辦發來的,作為應急辦成員,我非常清楚,從這裏發出的每一條指令,所具有的權威性。何況,政府是引用國家地震局的權威預測。在“養一群專家,不如養一群癩蛤蟆”的國罵聲中,這些專家還敢如此疏忽,還會把動物的異常,詮釋為生態的頌歌嗎?我不能不信!緊接著,是省、市電視台的預警滾播。汶川,北川,青川,還有什邡,都江堰,崇州,一幕幕恐怖驚心的畫麵,頓然在眼前激活。一座脆弱,驚魂未定的城市,還有我和我的朋友們,一下被推入了恐懼的漩渦,被迫,卻不得不接受。

倉促收拾,倉促出門,被一種隱隱的恐懼牽引。兜了幾個圈子,從小區內,到小區外,從東坡廣場,到東坡湖濱,逃離,成了這個城市最刺骨的興奮劑。當我帶著一身的疲憊,在政府市政中心廣場落腳時,已是月日的淩晨。有了些微的釋然,逃離險境的釋然,停火,開門,下車,透了透氣,情緒有些舒緩。一位先到的小孩,正拾起地上的一片紙屑,跑了很遠,扔進高樓旁的垃圾箱裏;一位熟人匆匆走進高樓裏,說是要去小解。有了一絲欣慰。突然感到,文明還沒有逃離。該睡覺了,沒忘記將車窗留一條縫隙,不僅是引進新鮮空氣,還是一種安全常識。沒想到,這一留,卻留下了一夜的無奈與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