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別在這裏礙事,去幫娘織布!”我嗓子好了不少,見黑子不走,我也怕她染病,趕緊驅趕她。
黑子膽子小又怯懦,被我一瞪就怕了,慌慌張張跑走的。
我把右手抬起來,端詳著。我身量比大多數同齡人高,不輸男孩子,手指也比其他人要長,因為特別瘦,所以骨節分明,一天到晚髒兮兮的,從不打理,頭發枯燥幹黃,實在算不上好看。我平時不在意的,但那天醒來就不停地悶得慌,總覺得對自己這副樣子很難過。
我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自己和村裏其他姑娘一樣打扮,再穿一身襦裙……不禁打了個寒戰!果然假小子當慣了還是別想改變的好,文文氣氣一點都不適合我。
病還沒好全,我躺在床上時常睡得迷迷糊糊的,也常常做夢,夢裏經常是一片火場,熱的我渾身冒汗。夢裏有兩個男人,一個抓著我的肩膀對我聲嘶力竭地喊著什麼,可我一個字也聽不清,他似乎想背我,卻被燒斷的房梁砸中了。另一個受傷嚴重,還是箭傷,幾乎動不了,渾身是血,異常可怕。
我被嚇醒了,一身冷汗,這下燒徹底退了。
大病初愈,我撩起褲腳就下地種田了。這兩年收成不好,什麼都不幹的話,我都不好意思吃家裏的飯菜。
我這個人皮膚比較特別,在家一捂就白,一曬就黑,剛做了幾天糙活,才有點像女孩子的皮膚又黑得和煤球一樣。娘好像挺心疼的,我倒無所謂,終於回歸本色了。
黑子是家裏年紀最小的,還是個姑娘,長得俊俏,擱條件好點的家裏都是被寵著的命,可惜投成了我家的妹妹,五歲就開始上灶台了。
這些天我和我爹下地,我娘織布,黑子就給我們三個燒飯送飯洗衣服。她生性靦腆又沉默寡言,從沒叫過一聲累,我看著有點心疼。
鄉下日子平淡,過得也很快,幾個月跟一眨眼似的。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迎來了十四歲的生日,娘那天給我下了碗麵,少有的加了個雞蛋。
我們家隻有一隻老母雞,蛋很貴,就算是豐年全家也未必能吃上幾顆,更何況已經連著好幾個荒年了。我突然意識到這個生日比以往的都要重要。
娘盯著我瞧,看著看著眼圈就紅了,感傷地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說丫頭長大了。
爹從放貴重物品的箱子裏摸了支簪子出來,說是我祖母的,現在傳給我。簪子上滿是斑駁,嵌了個顏色渾濁的珠子。這是我第一件首飾,我很喜歡。
我把麵吃了,蛋沒動。黑子在旁邊眼巴巴地望著我。
黑子四歲以後就連年大旱,她從小就沒吃過什麼好東西,瘦的跟柴火似的。於是我把蛋給了她。
黑子也知道這是平時吃不到的東西,吃得很小心,幾乎是一小口一小口抿下來的。我就看著她一點點吃著,然後意猶未盡地舔幹淨了碗。
十四歲,是結婚嫁人的年紀了。
幾天之後我才增強了關於這個的實際感。
住在隔壁村村北的周大娘上門了。周大娘長得十分富態,是我們這個地區固定的說親人,她口碑好,很少說黃,大家都喜歡找她。
鄉下人不講究,差不多換個八字拜個堂就結親了,一點也不麻煩。
我娘恭敬地迎了她進來,周大娘很大程度會影響我未來夫君的好壞。這次她是帶著消息來的,說的是她本村的一個漢子,二十一了,據說很是老實能幹,家裏有四畝田,還有一頭老牛,比我家的條件要好。不過也有缺點,他小時候得過天花,是個麻子,樣子不大好看。
男人的模樣是次要的,要是長得好看,估計這人也輪不著我。
而且,我也是才知道前段時間,剛病好就下地的事,給我博了個勤勞的名聲。
我娘聽得比較滿意了,但說還要聽聽我爹的意見,另外我還沒個正經的名字,要考慮一下,就送了周大娘回去。周大娘眼力老辣,心知這是八字有了一撇,走得滿臉笑容。
可沒緣由的,我心裏總有那麼一絲疙瘩,還有點說不清的預感。我不想嫁給他,而且,我肯定也不會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