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公子進了樓上的雅座,在榻上坐了,麵前是一張寬大的朱漆描金食案,食案倒是很精美,隻可惜雅間的裝飾差了一些,紗簾垂掛在窗前,過長的簾子被風吹動,讓人有很不利索兼很不潔淨的感覺。
桌案邊擺著幾個軟墊,是俗豔的淺粉色,與朱紅的食案配在一起,隻能用兩個字形容——惡俗。
牆壁上掛著字畫,鳳凰牡丹、鬆鶴延年,我頭大了一圈,想是慕容公子也看到了這些,他環視了一下雅間的裝飾。這裝飾風格,除了沒品的暴發戶,誰會來這裏宴請賓朋?
我站在慕容公子身後,輕聲歎了口氣,此間酒樓號稱成都大型酒樓,從品位上,還真看不出來。
慕容公子坐在榻上,抬頭看向榻前垂頭躬身的掌櫃。
“掌櫃貴姓?”慕容公子的聲音沒有絲毫喜怒情感,淡淡的,反倒讓掌櫃心裏七上八下沒了準主意。
“小的姓王,昨天早上才知道公子進了成都了,小的也沒有什麼準備,還請公子念小的這些年辛苦經營這家酒樓,指點一二。”
慕容公子微微笑了一下,抬頭又四處看了一下雅間的陳設。
“這是本酒樓最好的雅間了吧?”“是,公子前來,小的不敢讓公子屈尊,沒想到公子來得如此之早,樓下早餐的客人還沒有走,讓公子受驚了。”掌櫃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戰戰兢兢說道。
“你先把這一年來的賬冊找來,我看看。”公子表情還是淡淡的,但這份淡淡的表情,卻讓人有了很大的疏離感。他的語調不高,但字字如釘子鍥入掌櫃的心。
掌櫃忙答應著,深吸一口氣跑出去取賬冊。慕容公子回身拉住我的一隻手,略帶感傷地認真抬頭看向我:“清兒,你今天在車裏所說的話,讓我很有感觸,我何嚐不想慢下來,與清兒共享安逸呢。可是如果我慢下來了,慕容家辛辛苦苦創辦的這些生意會如何呢?”我內心一顫,心想公子對我剛才在車裏隨口而出的“慢下來欣賞風景”的說法上心了。
樓梯響起來,公子放開我的手,端坐在榻上。王掌櫃拿來幾抱竹冊來,公子一個個查看,密密麻麻的字寫在細細的竹片上,虧得公子有如此的眼力和耐性。
自從公子弱冠禮成,慕容老爺就將家族的生意全數交給他打理,大漢境內的眾多生意壓下來,他每日盯著自己拇指上戴著的扳指,一定會壓力滿滿,也一定感覺心力交瘁。
我輕輕走出去,公子看賬冊需要的時間不會短,我到樓下,吩咐跟來的小廝從車裏拿來茶具和茶,讓跑堂的煮了一些熱水,著一個小廝用托盤托了,送到樓上公子所在的雅間。
我隨後進入,公子還在細細看著賬冊。我輕輕沏好茶,放到公子的右手邊,公子抬頭,在氤氳的熱氣中感激地衝我笑笑,又繼續低頭看手中的賬冊。
我立在他身後,眼光越過他瘦削的肩膀,看他手中的竹片,他已經翻到了寫著八月二十三日的竹簡。
過了片刻,公子將賬冊堆放在左手邊,右手端起茶杯來,輕輕喝了一口,回過神衝我微微點了點頭,我則報以大大的笑容,他麵色一蕩,隨即恢複了正常的神色。
“我剛才略翻了翻,發現這一年酒樓是在做賠本生意,掌櫃能否說說,酒樓為何會經營到如此地步呢?”
掌櫃頓了頓身形,囁嚅道:“想是這裏的客人大多不喜歡奢侈,來店的客人隻是用些早餐,或者三五賓朋小聚,每日裏不曾有大手筆的客人來此。”
慕容公子正色道:“隻是這些嗎?”
掌櫃低了頭,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是小的管理不善,請慕容公子指點迷津。”
慕容公子回頭看了看我,微笑道:“既然你看不出來,我就請我帶的人來給你說出一二。清兒,你來說說此酒樓緣何不能盈利可好?”
我心內一驚,頭皮發麻——這慕容公子怎麼會讓我來發表看法,我一介女流,見不多識不廣,來這凡世也不過七個月,若我說錯了,在這掌櫃的麵前會很下不來台。
但是既然慕容公子欽點,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麵子,隻好先說幾句了。
我凝神想了一想,開口說道:“清兒一介女流且孤陋寡聞,隻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說說自己的心裏話,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慕容公子和王掌櫃海涵,不要笑話我才好。”
慕容公子笑著看向我,似在給我鼓勵,我心中一熱。王掌櫃雖則很恭順地顯出傾聽的樣子,但臉上隱隱透著的輕視和不耐煩還是讓我略感不舒服,我又心中一冷,這一冷一熱讓我下了開口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