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鄉下人不為所動(1 / 3)

費丘科維奇就這樣結束了他的辯護辭。這一次聽眾們爆發出來的歡呼就象暴風雨般地勢不可當,要阻止它簡直是不可能的:女人們,還有許多男人都哭泣起來,兩位大員也流著眼淚。首席法官隻好退讓,過了半天才搖鈴,因為:“對這樣的熱誠橫加幹涉等於是褻瀆神明”,我們的太太們後來這樣叫嚷說。演說家自己也真誠地感動了。就在這樣的時刻,我們的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竟再次站起來重新抗辯。大家懷著憎恨側目而視地望著他:“怎麼?這是什麼意思?他還敢抗辯麼?”太太們嘟囔著。但是此時此刻,即使全世界的太太們都嘟囔起來,而且由檢察官夫人,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的太太親自帶頭,也是無法攔住他的。他臉色慘白,激動得渾身哆嗦;他最初所說的話,最初的幾個句子,別人甚至都無法聽懂。他氣喘籲籲,口齒不清,前言不搭後語。不過不久就恢複了常態。但他的這第二篇演詞我隻想引出其中的幾段。

“……人家責備我編小說。可是律師的話不是小說裏的小說麼?缺少的隻有詩句了。費多爾·巴夫洛維奇一麵靜候情人的光臨,一麵撕碎信封,扔在地板上麵。甚至引出他在這種奇怪的情況下所說的話。難道這不是寫詩麼?他掏出錢來的憑據在哪裏?誰聽見過他所說的話?愚笨的白癡斯麥爾佳科夫竟成了拜倫式的英雄,為他的私生子的地位而向社會複仇,——難道這不是拜倫式的史詩麼?至於那個闖進父親屋裏殺死他,而同時又沒有殺死他的兒子,那甚至不是小說,不是詩,而簡直是提出一些自己也無法解答的謎來的獅身人麵像了。既然殺了,就是殺了,怎麼會殺死了又沒有殺死,——誰能弄得懂這個?他又宣告,我們的講壇是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可是從這‘健全思想’的講壇上卻賭咒罰誓地說出一個不證自明的公理,就是說把殺死父親稱作逆倫的殺父案是出於成見。但如果說殺父隻是成見,如果每個孩子都質問起他的父親來:‘父親,為什麼我應該愛你?’那我們這裏會弄成什麼樣子?還會有什麼社會基礎?還成個什麼家庭?瞧吧,殺父案據說隻不過是莫斯科女商人嘴裏的‘老虎’。但求達到目的,開脫不應開脫的罪名,竟不惜對有關俄國法院的使命和前途的種種最神聖寶貴的信條,加以歪曲、輕浮的解釋。辯護人大聲疾呼說:你們還是用慈悲來降服他吧,這正是罪人求之不得的,明天就可以看到他將怎樣被降服!辯護人隻要求宣布被告無罪,不是太謙虛了麼?為什麼不要求設立殺父者獎學金,以使他為後代和青年人所建立的豐功偉績永垂不朽呢?福音書和宗教都被作了修正,據說:這全是神秘主義,惟有我們掌握的才是真正的基督教精神,經過理智和健全思想分析過的。這簡直是給我們樹立了一個冒牌的基督形象。‘你們用什麼量器量給人,也必用什麼量器量給你們,’辯護人這樣喊著,接著就立刻下結論,說基督教訓世人應該照樣用別人量給你的量器量給別人,——這話是從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上發出來的!我們剛剛在講演的前一天,朝福音書上溜了一眼,以便炫耀一下我們對於這部新奇的著作畢竟還是相當熟悉,這一點在必要的時候(一切都是為了必要!),準會有點用處,博得一些效果的!可是,基督恰巧吩咐我們不要這樣做,切記不要這樣做,因為惟有罪惡的世界才會這樣做,我們卻應該寬恕一切,把另一麵臉送上去,不要用我們的侮辱者量給我們的量器去照樣量給別人。我們的上帝教訓我們的正是這個,而並沒有教訓我們說,禁止孩子們殺死父親是一種偏見。我們不應該在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上修正上帝的福音書。辯護人竟把他僅僅稱為‘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仁愛者’,這和向他呼籲:‘你是我們的上帝!’的全體俄羅斯正教徒是恰恰相反的。……”

這時首席法官進行了幹預,製止這位說得忘情的人,請他不要過分誇大,保持適當的分寸等等,總之,說了一般首席法官遇到這類情形時通常應說的一套話。同時旁聽席上也變得不大安定。群眾開始亂了起來,甚至有人發出了憤懣的喊聲。費丘科維奇簡直沒有怎麼進行答辯,隻是站到台上,手撫著心口,用受了冒犯的口氣十分莊嚴地說了幾句。他不過嘲笑地重新又稍稍提了提“小說”和“心理學”的話,在一個地方還順口插了句:“裘必特,你發怒,可見你無理。”——這句話在觀眾中引起了許多人讚美的笑聲,因為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實在太不象裘必特了。對於責備他縱容青年人殺父的話,費丘科維奇帶著異常莊嚴的態度說他簡直都不屑加以反駁。關於“冒牌的基督形象”和他不肯尊基督為上帝,隻稱他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仁愛者,“違背了正教教義,不應在真理和健全思想的講壇上說出來”之類的話,費丘科維奇表示這是一種“毀謗”,說他動身到這裏來的時候,至少指望這裏的講壇上總還不至於發生會“危及我本人作為國民和忠實臣民的名譽”的事。……但是他剛一說出這幾句話首席法官也把他製止了,於是他鞠了一躬,結束了他的答詞,聽眾間隨著普遍發出了一片讚美的低語聲。據我們的太太們的意見,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是“被壓垮得永世不得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