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去世時,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那時他住在南麵海邊的一幢小房子裏,所以我從未見過這莊園。我父親去世後,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個朋友那兒去了。跟您說吧,對於這莊園,我和華生醫生一樣感到新鮮,我很想看一看沼地。”
“是嗎?那樣的話,您很快就要如願以償了,因為您就要看到沼地了。”
摩迪默醫生一麵說著一麵向車窗外邊指著。
在那被切割成無數綠色方格的田野和連成一條曲線的林梢盡頭,一座灰暗蒼鬱的小山聳立在那裏,山頂上有形狀奇特、參差不齊的缺口,遠遠望去隱約朦朧,宛如夢幻之景。巴斯克維爾兩眼盯住那小山久久坐著。從他那熱切的麵部表情看得出來,這地方對他關係有多麼重大,那怪異的、被同族人掌管了那麼久、處處都能引起人們對他們深深回憶的地方,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他穿著蘇格蘭呢服裝,說話帶著美洲口音,坐在一節普普通通的火車車廂的角落裏,可是他那黝黑而富有表情的麵孔,總讓我真切地感覺到他確實是那個高貴,熱情的家族的後裔,而且具有一家之主的風範。他那濃濃的眉毛、神經質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顯示著自尊、豪邁和力量。假如那恐怖的沼地裏果真出現了什麼困難和危險,他至少是個切實可靠的、會勇敢地擔當起責任來的人。
火車在一個路邊小站停了下來,我們下了車。矮矮的白色欄杆外停著一輛兩匹短腿小馬拉著的四輪馬車在那裏等著。顯然我們的到來是件大事,站長和腳夫都向我們圍了上來,幫著我們搬行李。這裏本是一個寧靜、可愛而又純樸的地方,但是,在出口處有兩個著黑製服、軍人模樣的人站在那裏,卻不由得使我感到詫異。他們身挎來福槍,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們走過去。
車夫是個身材矮小的家夥,相貌冷酷而又粗野,他向亨利·巴斯克維爾行了個禮。幾分鍾之後,我們便沿著寬闊的灰白色的大道疾馳而去了。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的兩側向上延伸,透過濃密樹蔭的縫隙,可以看到一些牆頭和屋頂都被修成人字形的古老房屋,陽光下寧靜的村子後麵出現了綿延不斷的被傍晚的天空襯托出來的陰沉沼地,中間還排列著幾座參差不齊的、險惡的小山。
這時四輪馬車轉入了旁邊的一條岔路,穿過了被車輪在幾世紀裏軋成的、深深下陷的小巷似的溝道,曲折上行,道路兩側都是長滿著濕漉漉的苔蘚和枝葉肥厚的羊齒植物的石壁。古銅色的蕨類和色彩斑駁的黑莓在落日的餘輝下閃閃發光。我們一直往上走著,過了一座花崗石的窄橋,就沿著一條奔騰咆哮的急流向前走了。水流湍急,泡沫翻滾,在灰色的亂石之間咆哮而去。峽穀裏長著密密麻麻的橡樹和樅樹,道路沿著曲折迂回的小河蜿蜒溯流而上。在每一個彎道,巴斯克維爾都要高興得歡呼起來,他一麵好奇地環顧四周,一麵向我們問這問那。在他眼裏,什麼都是美麗的,可是我總覺得這一帶鄉間有一種淒涼的氣氛和深秋的意味。小路上鋪滿了枯黃的樹葉,我們經過時,又有些樹葉從頭頂上翩翩飄落下來。馬車在鋪滿枯葉的路上駛過時,轔轔的輪聲消失了——這些東西在我看來都是造物主撒在重返家園的巴斯克維爾家族後裔車前的不祥的禮物。
“啊!”摩迪默醫生叫了起來。“那是什麼?”
前麵出現了布滿著石南叢灌木的陡斜的坡地,這是沼地邊緣突起的一塊地。最高處,有一個士兵騎在馬上,清清楚楚的,就像是碑座上的騎士的雕像,黝黑而嚴峻,馬槍搭在伸向前方的左臂上隨時準備射擊。他在監視著我們走過的這條道路。
“那是怎麼回事啊,波金斯?”摩迪默醫生問道。
車夫轉過身來說道:
“王子鎮逃走了一個犯人,先生,他已經逃出來三天了,獄卒們正監視著每一條道路和車站,可是至今沒找到他的蹤跡。附近的農戶們很不安,老爺,這倒不假。”
“啊,知道了,如果誰能提供消息,就能拿到五鎊的賞金呢。”
“是啊,老爺,可是冒著被人割斷喉管這麼大的危險,拿到五鎊錢,就顯得太可憐了。要知道,這可不是個一般的罪犯啊。他可是個亡命之徒。”
“那麼,他到底是誰呀?”
“他叫塞爾丹,就是那個納亭山殺人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