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走在街上,水果店的卷簾鋁門“哢、哢”拉起來,讓我看到了一個美滿的世界:燈光下,黃的芒果、紅的西紅柿、綠西瓜和大白梨擺成一個個斜坡,像提醒人們別忘了世上如此多鮮豔的色彩。我進去逛了逛,檢閱這裏的新疆棗幹、魚雷式的榴蓮和伊朗椰棗。我看到胡亂寫在紙殼上的“伊朗椰棗”幾個字,無由想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覺得有一種水果應該叫“阿拉丁神燈”才好。我看到擠在一起的蘋果,突然感到蘋果們好像是一群客人。我的意思說,它們不像是食物,像一群兄弟,剛剛從早晨醒過來,臉上帶著回憶的表情。

我拿起一個蘋果,看哪邊是蘋果的臉。員工喊:不許挑。我哪裏在挑,我在想蘋果在想什麼。蘋果,盤子裏、桌子上、網兜裏的蘋果都像客人,平和圓滿,帶著正派的鮮豔與富足。蘋果安詳,它的笑意在臉上轉了一個圈。還可以想象,柚子是厚皮大象,西瓜是農夫,栗子是蠶蛹的堂兄弟。

有表情的蘋果可能在回憶著樹上的事情。月夜,蘋果從枝頭看見露珠的光亮,月光照著蘋果沒被曬紅的另一邊。結蘋果的果樹顯得比其他樹更富有。假如樹會走動,鬆樹和楊樹都要走進果園參觀結蘋果的是什麼樹,這是樹裏的奇跡。鬆樹猜想蘋果有沒有鬆香的味道,所有的樹都有一個願望:吃蘋果。它們想知道蘋果是什麼味,有沒有土和木頭的味,而蘋果樹緘默微笑。假如告訴樹們,蘋果香甜,它們會更疑惑:蘋果樹從哪裏找到的甜,難道土裏有甜嗎?

蘋果的笑容從紅的那一天開始一點點加深。秋天,從哪一個角度看它都是熱烈的笑臉。我看到蘋果就想起“滿足”這兩個字。蘋果滿足什麼呢?它好像比其他水果心裏都有數,不像柿子一肚子稀粥。山楂紅得過分且很酸,蘋果一心一意的甜。

我在農村看守果園,後半夜總像聽到笑聲,不是風吹樹葉的聲,也沒有下雨,月亮也沒出聲。笑聲更不像偷蘋果人發出的,他們笑也要回家笑。我背著那杆沒槍砂也沒火藥的鳥銃巡視,果園很安靜。回到窩棚躺下,笑聲又隱約傳來,像有人講故事把小女孩逗笑了,又像兒童下五子棋下高興了。現在想,這該是蘋果的笑聲,它們個個有那麼圓的笑臉,怎麼會沒有笑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