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5.阮大铖之死(1 / 3)

關於中國曆史上的這個敗類之死,史料有以下記載:

《明史奸臣傳》:“明年,大兵剿湖賊,士英與長興伯吳日生俱擒獲,詔並斬之。阮大铖偕謝三賓、宋之晉、蘇壯等赴江幹乞降,從大兵攻仙霞關,僵仆石上死。而野乘載士英遁至台州山寺為僧,為我兵擒獲,大铖、國安先後降。尋唐王走順昌。我大兵至,搜龍江,得士英、大铖、國安父子請王出關為內應疏,遂駢斬士英、國安於延平城下。大铖方遊山,自觸石死,仍戮屍雲。”

清吳偉業《鹿樵紀聞》中《馬阮始末》稱:“抵仙霞,諸公皆按轡上嶺,大铖下馬步進。諸公以嶺路長,且騎,俟到險乃下。大铖左牽馬,右指騎行者曰:‘看我精力十倍此少年。’言訖鼓勇而先。久之,諸公方至五通嶺,見大铖馬拋路口,身坐石上,呼之不應;馬上以鞭挑其辮,亦不動;下視之,死矣。”

清錢澄之《藏山閣文存》中《皖髯事實》載:“一日忽麵腫,諸內院憂之,語獻忠(耿氏明金華知府)曰:‘阮公麵腫,恐有病,不勝鞍馬之勞。老漢不宜腫麵,君可相謂令暫駐衢州,俟我輩入關取建寧後,遣人相迓何如?’獻忠以語大铖,大铖驚曰:‘我何病,我雖年六十,能騎生馬,挽強弓,鐵錚錚漢子也。’……於是與大铖同行。既抵關下,皆騎,按轡緩行,上嶺,大铖獨下馬徒步而前。諸公呼曰:‘嶺路長且騎,俟到險峻處乃下。’大铖左牽馬,右指騎者曰:‘何怯也,汝看我筋力,百倍於汝後生。’蓋示壯以信其無病也。言訖,鼓勇而登,不複望見。久之,諸公始至五通嶺,為仙霞最高處,見大铖馬拋路口,身踞石坐,喘息始定,呼之騎不應,馬上以鞭掣其辮,亦不動,視之死矣。”

清戴名世《弘光朝偽東宮偽後及黨禍紀略》中,對阮大铖之死,有更具現場感的描寫:“大兵遂連收金衢諸郡縣,將逾仙霞嶺,抵青湖下壁,會大铖有微疾,軍中相與親愛者謂之曰:‘公老矣,得無苦跋涉?吾等先逾嶺,而公姑留此調攝,徐徐至福州可乎?’大铖艴然變色曰:‘吾雖老,尚能射強弓,騎壯馬,且今欲取七閩,非吾不可,奈何而言若是?’複慨然歎曰:‘此必東林複社來間我也!’軍中不解東林複社為何語,曰:‘公行矣,非敢相阻也。’明日,全軍逾嶺,大铖下馬步行,矯健如飛,持鞭指乘馬者而詬之曰:‘若等少壯男子,顧不及老禿翁顧盼矍鑠!’軍中頗壯之。行至五通嶺,則喘急,氣息不相屬,坐於石上遂死。其家人最後至,見之乃下嶺買棺,而是時,沿途居民皆奔竄,遍覓無棺,閱一二日,乃舁大扉至嶺上,會天暑,屍蟲盈於路,僅存腐骨而已。”

從以上文字看,有一個特點,凡涉及到阮大铖的最後一刻,無不側重其猝死,其立斃,其死無葬身之地。雖不作評價,不作判斷,也沒有人說他惡貫滿盈,說他死有餘辜,說他萬死不能辭其罪,說他應該千刀萬剮才是,作似乎冷靜的客觀報道。但字裏行間,細細品味,筆墨中那種認為其死得好,死得該的鬆快感,認為其死得難看,死得肮髒的稱心感,還是可以覺察出來的。

這塊令阮大铖死命的石頭,至今猶在仙霞嶺上。

有句成語,“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明末清初的阮大铖,某種意義上說,就相當於春秋時魯莊公的庶兄慶父。他活著,就是別人的災難。除了在文學史上,還能成為一則詞條外,其一生行狀,了無是處,頭頂長瘡,腳底流膿,是個壞透了的醜類。無論在當時,還是在現在,都是一個被唾棄、被詬病的無恥文人。所以,吳梅村說他“馬上以鞭掣其辮,亦不動,視之死矣”;戴名世說他“會天暑,屍蟲盈於路,僅存腐骨而已”,固然有文人的誇張成分,但“多行不義必自斃”,凡壞蛋,必得壞下場,好像也是一個真理。

不過,這個阮大胡子生命力特別頑強,死前一天,猶能“騎生馬,挽強弓”,登高山如履平地,精力旺盛得十分反常。合了民諺所說,“好人不長久,王八活千年”,實在令人痛苦。這種害人的人,多活一天,就多給別人製造災難一天,這也是大家切身體驗過的。

可是,中國人,特別是無能的老百姓,對那些為非作歹之輩,囂張跋扈之徒,誤國害民之官,喪盡天良之類,轟又轟不走,趕又趕不跑,打又打不到,造反也造不了,無計可施,隻好拜托老天爺來懲罰。可燒了高香,磕了響頭,也未必靈,有時,惡人連鬼神都避著他的。於是,該死的不死,害人者長壽,壞蛋逍遙法外,小人活得得意。反過來,君子倒黴,好人受氣,老實被欺,善良者蒙冤委曲……人們不禁問,老天為什麼不長眼?

這個阮大铖,甚至離死日不遠,還作惡不止呢,你拿他有什麼法子?據戴名世文:

大铖自蕪湖走浙江。先是大铖已先士英降矣,金華人朱大典以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守城。而大典故督師南中,與大铖同事。至是大铖抵金華,自言窮追來歸,大典憐而納之。大铖為內應,金華破,屠之,大典自殺,闔家五百人皆自焚死。

罪不可逭的阮大铖,如八年抗戰時期,為鬼子掃蕩帶路的狗漢奸一樣,又引清軍越仙霞嶺向福建而去。終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老天也不想讓他再活下去了,一個蹊蹺怪異的結局在等待著他。

爬上高山,登上險峰的阮大胡子,突然,不知一腳沒有踩穩,還是眼神稍有不濟?也不知是他撲在兀立的石頭上,還是迎麵的石頭撲往走來的他?什麼過程也沒有,也來不及有,也不讓他有,阮大铖肮髒汙穢的一生,就在這塊石頭跟前結束。

這樣,在文學史上,托庇他的一部《燕子箋》,使他的臭名留存下來,否則,早湮沒在曆史的垃圾堆裏了。

阮大铖(1587—1646),字集之,又字圓海,號石巢、百子山樵。安徽安慶人,後遷居桐城。萬曆四十四年,他二十九歲時舉進士,天啟朝,謀得吏科給事中差使。其實,阮登仕途之始,倒是以一口安慶話的桐城老鄉身份,走左僉都禦史左光鬥的門子,並不是鐵杆的閹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使得他背左投魏,便成為徹頭徹尾的壞蛋。他丁憂期間,都給事中一職空缺,例應提升者中有他。左光鬥關照這位小老鄉,特地傳話讓他回京候補。當時,魏忠賢雖然得勢,但東林黨人與之針鋒相對,鬥爭也很激烈。阮大铖是個小人,首鼠兩端,遊走其間,雙方討好,牟取利益,是再自然不過的生存之道。

因而朝中的東林黨人,討厭他的這種騎牆和投機,認為他“輕躁不可任”,不打算提拔阮大铖,而內定魏大中。“給事中”一職,司監察職,而“都給事中”,等於紀檢組長,這一級升職,相當於處級提到副局,很是關鍵,決定今後仕途,能不能到正局,到副部。於是加入閹黨,成為九千歲魏忠賢的親信,走動甚勤。獻媚上《百官圖》,攻訐東林,導致冤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