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出了堂屋。來到後屋。後屋雖沒有前麵堂屋寬大明亮,但擺設闊氣,檀香木家具一應俱全。活閻王在屋裏轉來轉去,二姨母挪著小腳湊近他跟前。
“你說,給閨女帶的錢這麼多,路又這麼遠,這兵荒馬亂的,老楊家也沒有護院的炮手跟著,這半路上要遇到那些活不起的怎麼辦?”
活閻王:“懂規矩的綹子是不會去打劫紅白喜事的,除非那些沒有管教的山貓野獸,不用怕,在這個地麵上,還沒有敢和我活閻王過不去的。”
姨母:“哼,你怎麼啦,你敢把你的旗號亮出來?不亮出旗號,誰知道你是誰?你的腦門上貼上貼啦?”
活閻王:“也是,再亮的牌子也不能在腦門上掛出來,他奶奶的,真窩氣,我還不能親自去送。那樣吧,我多派幾個生人跟著。”
姨母:“那倒是個辦法,隻是你山上的那些人我都不熟悉,吃席的時候,人家要是問起來,我怎麼說,不全露陷啦,要是讓他們半道回去,不吃酒席,那好嗎?”
活閻王:“你真笨,就說他們是咱閨女的娘舅表叔,不就完了。我那些弟兄好容易才趕上一回,能喝到我們家的喜酒,還能讓他們不吃不喝餓著肚子回去呀。”
二姨母笑著:“這樣,楊家可要多破費一些酒水了。咱那摳門的老親家要是知道了,能心疼好幾天。”
活閻王:“他心痛?那點破飯菜算什麼,咱們把閨女養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白白地給了他們家,還搭上了那麼些嫁妝和大洋,讓他們撿了多麼大的便宜,我虧大了,就是讓他們再擺五百桌酒席,我也是虧。都怪你,上了一趟廟,就把閨女給人了。”
姨母:“就說那些沒用的,有你那樣算賬的嗎,他們楊家不也是咱閨女家。女大不中留,你能一輩子留在身邊,不給她找婆家?你又不能出頭露麵,家裏什麼事不都是我裏裏外外去操心。你可倒好,在山裏享清福,還來埋怨我。”
活閻王:“啥?我享清福?一群光棍在山裏憋屈著,連個女人味都聞不到,是享福啊?一壺小酒嘴裏流,頓頓飯菜不離肉,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才是享福呢,可惜呀,我沒有那個福分。這麼些年,回自己家,碰碰自己的媳婦,還得躲躲藏藏的,像個偷雞摸狗的賊。”
姨母:“嗨,我們的命不好,趕上了那個年月,讓世道給逼的,但願孩子們能夠過得比我們好。堂堂正正,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門外傳來嗩呐聲,老油條進來。
“大哥,楊家接親的人到門前了。”
活閻王:“不是說在半路上嗎,怎麼這麼快就到家門口了,你們是飛過來的呀。”
老油條:“來了八輛三套大馬車,跑起路來和騎馬差不多少,能不快呀。大埋汰沒有告訴你?”
活閻王:“他那舌頭是專門留著吃爛飯的,不是用來說話的,他能說分明嗎,我還以為楊家人都是甩大腿在地上走呢。”
老油條:“大哥,姑爺的身邊有兩個人,一個署長,一個軍官。”
活閻王:“哈,這楊家還真會顯擺呀,又是署長又是軍官,聽說姑爺是個把筆杆子的念書秀才,怎麼還和動槍動炮的搞到一塊去了。”
老油條:“這是文武雙全的意思吧?”
活閻王:“去你的吧,這是哪門子文武雙全,我姑爺會武嗎,那本事是在一個人身上嗎?”
老油條:“啊,對,三個腦袋,六條腿。怎麼整,也不能成雙。”
活閻王:“除了兩個當官的,還來了多少人?”
活閻王注視著老油條。
老油條:“我看過了,除了兩個當官的,就剩下姑爺和兩個接親的俊丫頭,都沒有帶部下,我們弟兄用不用對他倆做些提防?”
活閻王心中有底了。
“看你那個熊樣,碰到警察軍人就像耗子見到貓似的。不用害怕,那是楊家人在我們麵前擺門麵,顯威風,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老油條:“噢,沒有事就好。”
活閻王:“姑爺長的什麼人模狗樣,和我閨女般不般配?要是不般配,就把他攆回去,閨女不嫁給他了。”
姨母:“啥?花轎都到家門口了,你還想不讓閨女上轎呀。你見過誰家姑娘臨上轎的時候悔婚不嫁了。這些年你在山上霸道慣了,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老天爺都管不了你了,這事你也幹得出來?”
活閻王:“嘿嘿,說著玩呢,我再怎麼霸道,也不能攪了咱閨女的喜事啊,再說,你的眼光我是相信的,當年你能看上我,就說明你很有眼光,我就是你挑選姑爺的活樣板,你看中的姑爺肯定也會和我一樣,既威武,又英俊。肯定不會是武大郎那個塊頭,豬八戒那個長相。”
姨母:“真有臉大不嫌害臊的,都老掉牙的糟老頭子還說自己英俊呢,你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看看你那一臉老褶子,像不像咱家東山坡地裏那一條一條的地壟溝。”
活閻王:“嘿嘿,你不能用眼光看我現在,你得往以前的時候看,天天想著我年輕時候瀟灑英俊的模樣,威風凜凜的架勢,那才是實實在在真正的我,這些年鹽豆子吃多了,身上的斑疤也多了,紋綹也深了,走了點型,那是正常的,樹老了,那樹皮都裂裂巴巴的。人不是也一樣。是不是?”
姨母:“噢,我就得想著你年輕時候的模樣活著。不能看你現在的模樣了。以後你老的彎腰駝背,走路一步三哼哼的時候,我看見了也全當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