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神氣十足的快手劉哪會用這種口氣說話?這些稚氣又認真的孩子們偏偏不依不饒,非叫快手劉張開手不可。他哪能張手,手一張開,一切都完了,我真不願意看見快手劉這副狼狽的、惶惑的、無措的窘態。多麼希望他像當年那次——由於我自作聰明,揭他老底,迫使他亮出個捉摸不透的絕招,小球突然不翼而飛,呼之即來。如果他再使一下那個絕招,叫這些不知輕重的孩子們領略一下名副其實的快手劉,瞠目結舌多好!但他老了,不再會有那花好月圓的歲月年華了。
我上高中是在外地。人一走,留在家鄉的童年和少年就像合上的書。往昔美好的故事,親切的人物,甜醉的情景,就像鮮活花瓣夾在書頁裏,再翻開都變成了幹枯的回憶。我走進孩子們中間,手一指快手劉身旁的木箱說:
“你們都說錯了,球兒在這箱子上呢!”
孩子們給我這突如其來的話弄得莫名其妙,都瞅那木箱,就在這時,我眼角瞥見快手劉用一種盡可能的快速把手裏的小球塞到碗下邊。
“球在哪兒呢?”孩子們問我。
快手劉笑嗬嗬翻開地上的茶碗說:
“瞧,就在這兒哪!怎麼樣,你們說錯了吧,買塊糖吧,這糖是純糖稀熬的,單吃糖也不吃虧。”
孩子們給騙住了,再不喊鬧,一兩個孩子掏錢買糖,其餘的一哄而散。隨後隻剩下我和從窘境中脫出身來的快手劉,我一扭頭,他正瞧我。他肯定不認識我。他皺著花白的眉毛,飽經風霜的臉和灰蒙蒙的眸子裏充滿疑問,顯然他不明白,我這個陌生的青年何以要幫他一下。
與姐姐永別
文/佚名
姐姐今年44歲,本來身體康健,氣色紅潤,精力充沛,可癌症在轉眼間就奪去了她的生命,像春花的凋零,像氣球的破碎,像晨露的蒸發,像難收的覆水,像成灰的蠟燭。對此,我毫無心理準備,仿佛五髒六腑一下子被掏空了,在悲傷、痛苦和絕望中,我甚至有隨姐姐同去的念頭。以往,與姐姐同在塵世,生活再苦再難也充實飽滿,光芒閃爍;而今,姐姐不在了,我人生的意義突然黯淡無光。
姐姐隻長我3歲,但因母親去世早,所以,對我和弟弟,她身兼姐姐與母親雙重角色。母親生病時姐姐隻有10歲,六年後母親棄她的六個孩子而去,於是一副沉重的生活重擔落在還未成人的16歲的姐姐肩上。記得母親臨終交給姐姐一件事:大哥二哥雖未結婚,但都已成人;母親最放不下的是傷殘的三哥,還有我和弟弟。母親讓姐姐無論如何照顧好我們。當年,我13歲,弟弟10歲,我們拉著媽的手,媽媽的眼神表示她多麼不願離開我們,又多麼擔心!直到姐姐作了保證,媽媽才合上眼睛。此後,在姐姐的心裏,三哥和兩個弟弟就成了她最珍愛的東西。
一年冬天,我與弟弟將菜園的護圍收拾起來回家,當我將一根木樁扔給弟弟時,他沒有接住,尖銳的一端竟向弟弟雙眼飛去,弟弟大哭起來,雙手捂住臉,血從他手縫裏湧流而出。聞聲趕來的姐姐見此情景,立即背起弟弟跑去找醫生,萬幸的是木尖不偏不倚紮在雙眼間的鼻梁上,沒有傷著眼睛。直到今天,想起此事,我還後怕得周身發抖,而姐姐的驚恐萬狀與果敢有力,以及背著弟弟瘋跑的身影仍在眼前。我感謝天地厚我,也庇護著弟弟。
這件事發生後,姐姐對我和弟弟處處小心,生怕有何閃失,就像大鳥看護著巢中的小鳥。於是,她不許我到村邊的池塘洗澡,也不準我夜裏到臨村看電影,更不讓我晚上在村中亂跑,甚至我放學後或星期天找同學玩她都不同意。當時我怎能理解姐姐,隻當她不近人情,太過專橫武斷。因此我常與姐姐作對,有時與弟弟聯手對付她。姐姐恨極了就動手打我們,我們也還手打她,最後每每是姐姐讓步,一個人傷心地跑到自己房間哭個不停。聽到姐姐傷心地哭泣,我與弟弟隻得跑去求她諒解,於是姐姐就與我和弟弟抱頭痛哭,那傷心的樣子我一輩子都忘不掉。因為年幼無知我還無法理解姐姐,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才明白姐姐多不容易!而成心與姐姐作對的我哪會想到她心中有多麼苦,多麼孤立無依?
後來成家立業,我與妻子孩子一起從北京回到老家,夜裏別人都睡著了,我與姐姐對坐炕頭聊天,她總提起這些往事,還總是反複向我道歉,說她那時對不住我,沒有讓我像別的孩子一樣,吃好、穿好、玩好,而總是讓我做活、學習,有時還動手打我。說著說著,姐姐就會流下熱淚,我也跟她流淚。這樣的談話常進行到深夜,我們姐弟倆不停地回憶往事,心中既憂傷又甜蜜。每當此時,我都會感到鄉村的夜晚寧靜安詳,經過艱難後的人生多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