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後,妹妹突然打電話來,為一周以前和我吵架的事道歉。我說不會把這些事放心上,請她開心過每一天。
可妹妹說她每一天都很不開心,她也知道男朋友將來或許沒多大出息,但她不會丟下那男的獨自離去。妹妹說哥哥也大不如從前那樣容易說話。往往通不上幾句話便大聲教訓。這一次我們談了很久,最後她淡淡地勸我保重身體。
掛斷電話之後,我在窗台前站了許久。窗外下雨了,南方的家裏是不是在下雨呢?我突然再次回憶起多年以前偷妹妹錢的那個夜晚,她傷心無助地哭泣。我突然覺得她很可憐,我突然覺得她對哥哥的了解勝過我對她,我突然覺得自己要加倍努力工怍,因為將來假如妹妹不太幸福,她至少還有哥哥可以依靠。
“走西口”的長途電話
文/唐敏
我的丈夫最不喜歡我離開他。他一想到我容光煥發地在外麵和文學界的朋友高談闊論,快樂地東走西遊,馬上認為自己遭到了拋棄,悲痛萬分。買來老酒代飯,然後在廈門的中山路上遊蕩到深夜。弄得廈門的朋友們都中了他的“苦肉計”,認為我出門不宜太久。
1986年底,我又要離開他去北京開會。行前數日,丈夫的臉就“多雲轉陰”,搶在我前頭也去出差,並威脅我說:“不一定回來送你了。”
到臨行前一天的淩晨五點,丈夫終於回來,我拜托他買的漂亮衣服一件也沒買來,倒是買了件睡袍,要我別後夜夜穿著睡覺。於是我大發脾氣,表示要穿著睡袍去開會,說明我的丈夫連衣服也不給我買。他也大發其火,說我這麼難看,簡直找不出一件衣服來配我的醜陋。
那天他一會兒要喝羊肉湯,一會兒要吃胖頭魚,極盡可惡可卑之能事。到晚上十點多,我開始收拾行裝,丈夫麵目可憎地坐在床上袖手旁觀,他一會兒說:“瞧,離開丈夫這麼高興,無情無義!”一會兒說:“激動什麼?不是明天中午的飛機嗎?明天上午來不及整理嗎?”惹得我氣起來,隻顧罵他,把至關重要的一筆錢、一條毛圍巾和一包茶葉都忘了收進旅行包。
吵過了零點,他突然宣布他想通了。我問他通了哪一竅,他軟遝遝地說:“我把你看透了,你走吧。”我說:“老規矩,我一到就把電話號碼用電報打來,你掛長途來。”
“不,這次堅決不給你掛了。”
“不掛就不掛,你別後悔!”
他一聲不吭,像條可憐的鼻涕蟲,獨自先睡。
我望著他給我看的大脊背,心裏響起了那支著名的青海名歌《走西口》的歌聲:
哥哥你要走西口,
小妹妹也難留。
止不住傷心淚,
一道一道往下流。
如今是小妹妹走西口,哥哥的傷心淚在那裏一道一道往下流。我實在憋不住,一個人笑出了聲。
第二天上午舒婷、張力、劉小龍和我坐了一部的士去機場,丈夫駕著摩托跟在後邊。在安全檢查門外,他灰溜溜地和我說聲再見,又喊過去:“張力啊!拜托你啦!監督她早點休息!舒婷!劉小龍!拜托你們啦!”
拜托得我心裏一軟,說:“給我打長途,我一去就把電話號碼……”
“不給你打!你別想!”他幾乎是惡狠狠地說。
那歌裏唱道:
指甲連肉離開了,
我呀離開了你呀,
把鴛鴦活活地拆開了。
可這是隻多麼惡劣的雄鴛鴦啊!
遠遠望去,丈夫在關卡外整整矮了半截。
一到北京,就陷入了漫天大雪中,一場又一場的雪把北京弄成了大冰庫,望去全是暗淡的肮髒的冰雪,我這個南方人第一次領教了天寒地凍的滋味,一顆心全回到依然短裙飄飄的廈門島。想到廈門真是天好地好什麼都好,唯有丈夫可氣。居然斷情絕義地聲稱不給我打電話!
每天關在全封閉的房間內,絕對沒有新鮮空氣,暖氣燒得鼻子出血,眺望高樓下一片空曠的雪地,到王府井一趟沒有大半天決回不來。偏偏會議安排的電影被我看到的,不是複仇就是凶殺,從地下殺到天上又殺進海裏,《呼嘯山莊》壓抑得人要發瘋。這不是看電影是看一場接一場的噩夢。每天我都從電影場裏逃出來。出了夢魘又冷清得可怕。穿上那件睡袍,周圍沒有一點人聲,躺在床上體會被拋棄到“西伯利亞”的悲傷。可是在那碧綠而溫暖的南方海島上,丈夫這陣子一定以為我怎麼熱鬧,怎麼快活,怎麼把他遺忘!可是房內唯一帶著溫暖顏色的橘紅色電話機卻沉默著。
這樣憋呀憋呀,憋到12月31日的中午,袁和平和張力要去豐台釘鞋釘,我連忙請他們代我給丈夫打個電報。
我寫“新年好!”又寫“北京大雪滿城”,再寫下去就十分可憐了:“想起你就溫暖”;寫到“日夜盼歸廈門”時,覺得自己軟得不行了。要不要寫上電話號碼呢?想到丈夫那副躊躇滿誌的模樣,自己的威風一點也不剩了。於是便不寫。被袁和平他們一催,匆匆地寫上“新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