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固路上,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比這些問題,更能讓我一次次心緒難平的事情。我的目光偷偷追隨他們,甚至有幾次我想跟著看看他們住在哪裏,他們的家究竟是怎樣——然而我終於遏製了自己。
我還非常地想聽見一次他們母子的對話。就像一個生活的錄音師,我狂熱地想捕捉他們的、一切屬於小人物的聲音。哪怕簡短到隻有“好嗎?”“好”這樣的三個字。
——卻從來沒有聽見過。
他們為什麼不發出一點聲音呢?哪怕就像那些音質低劣卻時時不忘以卡拉OK自娛自樂的人們。
他們隻是竭盡全力地安靜著。就像兩張緊連著的紙片,留在一本大書裏;就像兩枚連體的樹葉,待在一棵巨樹叢中。
也許所有的大愛,就是這樣無言無語。
夏天的早晨,我走路上班,經過佑民寺。拜廟的人明顯比平時多很多。一個賣香的老婦對我說:“買把香吧。今天是觀音老母的生日。”
一個熟悉的身影被我發現了。在密集的人群裏,這個永遠牽著兒子手的母親,今天她的手裏握著三根巨大的香燭。
她的背影肅穆得就像是隻有她一個人,她是一個人站立在空闊的原野上,站在離上蒼那些能夠洞察人世苦難並可解救他們的菩薩最近的地方。
我看見她深拜下去。仿佛正向命運之神莊重地許願,說你交給我的債務,我不怨責,亦不推卸,我正克己償還;又仿佛正將自己像一隻犧牲般置於莊重的祭壇,沒有痛,隻覺得“完成”。
倒身下拜的時刻,她灰燼般的白發緩緩飄垂,我想起茨維塔耶娃的那幾句詩:
灰白的頭發,
這是珍寶的灰燼:
喪失和委屈的灰燼。
這是灰燼,在它們麵前,
花崗岩變成塵土。
生活的火焰並不能夠總是燃燒得旺盛與鮮豔。尤其對於小人物而言,更多的時候,它是灰燼的代價和化身。然而,當你於灰燼裏埋頭尋找,塵灰撲麵嗆人的刹那,你能發現的,總有一塊心一樣形狀的鑽石或珍寶,讓你怦然心動。
人世間的情感有許多種。母愛,雖不似愛情那樣華麗和張揚,但在平實無華的外表下卻蘊含著感人心魄的力量。文中的母親與她的智障兒子,構成了一幅樸實無華卻沁人心脾的圖景,父親角色在這圖景中的缺失,更顯出母愛的偉大。於是,母與子,他們是彼此的天使。
那個蠢女孩是我
文/張愛玲
常有個人在記憶深處躲躲閃閃,待我細想時,那個身影已走遠。有一天月光格外皎潔,月光下我終於記起那個曾經很蠢很蠢的女孩;那個蠢女孩是我。
起初我並不蠢。記得7歲上學時教室很大,稀稀落落地坐著20多名同學,梳辮子的隻有7位。老師看了看那怯生生的“半邊天”,先讓大一些的琴做了學習委員,卻選不出文藝委員領著同學們在課前唱歌。後來慧眼識珠,發現我嗓門挺大又挺大方,便委任了我。
老師們都很願意做我們的班主任,理由極簡單:學生少,操心事少;女生少,操心事更少。所有的班主任也都說我們班女生最友好,總是和和氣氣的。她們卻忘了:女孩子天生會掩飾。其實,文藝委員與學習委員之間很格格不入呢。
我不知道嫉妒心是何時潛入體內並隨著身體一天天長大的,反正我開始嫉妒琴,正像琴一直嫉妒我——因為我們的成績太相近了,每次讀完考試分數,老師如果表揚女生常常表揚我們倆或者我們中的一位。勢均力敵就有了敵意,有了敵意的琴先拉幫結夥,她拉著那5個女生課間高高興興玩,放學親親熱熱走,我形單影隻地待在操場或悶頭回家時,恨琴恨得咬牙切齒。
有一天傍晚,我和高年級同學玩跳格子。跳到天黑才想起書包,書包早被鎖在教室了。急得團團轉時發現教室玻璃剛好壞了一塊,於是我撥開閂就跳了進去。
拿了書包正要出來,我忽然想到琴,偷著鎖門說不定就是她幹的,那天她值日。我拿不出書包做不成作業自然要挨老師訓,她早就盼著這天呢。舊恨新仇忍無可忍,我想報仇了。一回身看見講台上有截粉筆頭兒,還是給她起個綽號“罵”她一下吧。少年時代給我起的綽號往往並無道理,想了半天胡亂起了一個。借著教室裏最後一點兒微亮寫在琴的書桌裏。寫完了就報了仇,跳出教室就把這事丟在腦後了。
第二天早自習一進門,琴正罵人,看見我音量提高了一倍。我才知道我的報複手段不僅偷偷摸摸不那麼光明正大,而且惹了麻煩。最麻煩的不是在學校,琴知道老師要來了便早早住口;最麻煩的是路上,琴用她的罵聲對我實行圍追堵截,我像灰溜溜的小老鼠,琴成了打鼠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