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列車啟動時重重的“咣當”聲把我震醒了。遠遠傳來陣陣辭舊迎新的爆竹聲。我心頭一熱,這些爆竹給人們帶來了多少希望啊。正是靠著一個又一個希望的支撐,人們才能在孤獨中活著。

陽光透過車窗斜射過來。我醒來時發覺後半夜竟睡得很沉。

那個女孩子已經起來了,此刻正坐在彈簧凳子上側臉看著窗外的景色。列車順著山坡緩緩拐了個彎後,又鑽進一條隧道。出了隧道,陽光正好照在那個女孩子的臉上。從我坐著的角度看過去是一幅很美的剪影,鬆軟的頭發和麵部的茸毛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輪廓。女孩子似乎覺察到有人在注視她,突然回過頭來。這本是我向她致意的最好時機。陽光下的景色讓人愉悅,在這樣的心境下,誰都不會拒絕別人的真誠和善意,可我卻因猝不及防而掉轉了目光。我覺得這個反應糟糕透了,不僅透著小家子氣,還有點猥瑣。整個上午我都在自責,再也沒有勇氣實現我的誓言,注定隻能在苦澀的孤獨中結束這趟旅行了。

午後,我悄悄地在紙上寫了“新年好”三個大字想置於她能看到的地方,但最後還是將它夾進書裏。既感到孤獨難以忍受,卻沒有力量自拔;渴望坦誠,又缺乏付出坦誠的勇氣,這正是我的悲劇性所在。

當列車緩緩駛進終點站時,夜色已籠罩著這座城市。那個女孩子很吃力地從鋪位下麵拉著一隻裝得鼓鼓的大箱子。

看得出,這個女孩子很要強,幾經努力終於將箱子拉了出來,微微喘息著轉過身來,並驚訝地發現我竟一直站在她身後。我想,我一定是對她微笑了,而且沒有強迫的成分,笑得很自然,她立即回報了一個羞怯而感激的微笑。

下車後,我幫她牽著那隻很沉的箱子,默默無語,並肩而行。我們誰也沒有去探知對方,就像芸芸眾生中擦肩而過,無須知道他(或她)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隻需給對方一個真誠、袒露的微笑就夠了,我們就不會再感到孤獨,不會感到寂寞。對此,我和那個女孩子似乎有著一種默契。

出了站,我為她招了一輛出租車,並幫她把行李安置好,她隻是默默看著,有些茫然。司機已將車子發動起來了,等她坐進車裏。我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裏拿出書,抽出那張紙條遞給她。她展開一看,有些激動,並且也從包裏拿出一張疊得方方的紙條遞給我。我感到驚奇的是,上麵也是同樣寫著“新年好”三個字。

車子啟動了,我們彼此微笑著揮揮手。這時,她的眼角裏已噙滿淚水。

無須知道他/她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隻需給對方一個真誠、袒露的微笑,我們就不會再感到孤獨,不會感到寂寞。

父親的手

文/代淑蓉

開始感覺父親手的溫暖,是剛剛上小學的時候。那時,母親在城裏幫人帶小孩,回家的日子不多,於是,父親便擔起了既當爹又當媽的雙重責任。

每天天剛蒙蒙亮,父親便起床給我做早飯。等我吃飽以後,父親就端來一個小板凳,讓我坐在院壩裏,專心致誌地給我紮小辮。父親的手太大、太糙,他紮的小辮太難看。因為這個,我沒少被同學們笑話過。終於有一天,我鼓足勇氣對父親說:“爸,長頭發太費事兒,你還是給我剪短吧!”父親從我的眼神裏讀出了異樣,頓了半晌,對我說:“爹知道爹的手笨,可是小妮子還是留長頭發好看,爹會給你紮好小辮的。”

自那以後,父親一有空就往玉米地裏跑。原本以為,父親是去照看莊稼。後來我偶然一次路過玉米地時,看見父親正在地裏用他那雙粗笨的大手拿著玉米須聚精會神地練習編小辮。頓時,我的眼眶有了濕濕的感覺。我這才明白,是父親那雙溫暖的大手驅散了同學們對我的嘲笑。從此,每當我在鏡子中看到腦後拖著的那條小辮,我都堅信: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辮子。

父親的手像溫暖的港灣,一直托著我完成了小學和初中的學業。我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那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縣裏的一所省級重點高中。

當時家裏的條件較以前並沒有多大的起色,我的學費和生活費讓家裏實在有些捉襟見肘。經過東挪西借之後,費用好不容易湊齊。臨行前的那天晚上,父親很高興,去酒鋪裏打回了一斤白酒,酩酊以後的父親話開始多了:“妮子,甭擔心家裏,有爹在,錢遲早會還上的。爹和你娘商量好了,你去了城裏,爹就下礦去多掙點錢。城裏不比鄉下,該吃啥就吃啥,該穿啥就穿啥,爹的肩膀扛得住……”父親說話時,手緊緊握住拳頭。我知道,他下決定的時候,手總會握得緊緊的,那份堅定,難以名狀。

四十幾歲的父親為多掙點錢,竟然要和年輕小夥子一道下礦,這無疑是我難於接受的。可我卻不能改變倔強父親的決定,隻能以泛濫的淚水默默地乞求。父親伸出寬厚的手,在我的頭發上來回地摩挲:“傻妮子,你放心去吧,爹的身板結實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