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之陸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前邊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莫昆教授、柳濱、程連好,還有那個美國來的史蒂夫博士,我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
茫茫的黑暗,手中的激光手電筒隻能照亮前方的一隅,看不清楚倒下的人呼吸麵具下的表情。
我的嘴角上浮現出一絲微笑,亞索爾岩洞果然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洞,以前進來的冒險者和科考隊無一人生還,這次也不會例外。
我想起我交給我導師莫昆教授的那份重新進入亞索爾岩洞進行科學考察工作的可行性報告。說起來還是以前的那幫傻瓜冒險家幫的大忙,雖然他們自己沒能留下性命回來,身上的探測器倒是通過銥星衛星傳回了不少無聊的數據,而我的工作,則是依照這些所謂的科學數字,用我無懈可擊的邏輯推理證明隻要有了足夠的設備和保護措施,人類完全有能力再探亞索爾岩洞,揭開大自然未知的秘密。
我知道我能說服莫昆接受這個課題,因為他正想送他的獨子去英國念書,而這需要一筆不小的數目。而這個對普通科研人員薪水來說隻能望洋興歎的數目,若是算在我提出的這個耗資巨大的探險科研項目之中,卻隻是九牛一毛了。
何況我自己也是科考隊的成員,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所以莫昆也不會懷疑我對這份報告的認真。
而且以人類淺薄的科學知識和認識水準看來,我的報告也絕對是毫無紕漏的。
人類總是對自己的認識和能力抱有自負的信心,更糟糕的,他們從不願意去相信那些用他們的所謂理性和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
不過如果不是這樣,恐怕憑我一人之力,也沒法弄開那塊堵在洞口的巨石,進到洞裏。我想起政府派人炸開洞口的那天,荷槍實彈的武警們奮力推攘著哭叫著的村民—恐怕也隻有這些在文明人眼裏愚昧無知的村野匹夫,才會對這個所謂的不祥之洞心存敬畏。
不過,很可惜,在這個文明發達的時代,大多數人早已失去了對神靈的敬畏—甚至失去了對自然本身的敬畏。
莫昆在乎的是他的研究經費和學術論文,柳濱和程連好關心的是他們的博士學位和未來在學術界的錦繡前程,而史蒂夫則是一個冒失的獵奇者—說實話,這個美國人本來不是我們科考隊成員,他大費了一番周章才獲得了參加科考隊的審批。
他們都相信著所謂的科學,所謂的探測數據,可是他們萬萬想不到,當他們戴上了氧氣罩,穿上了防護服,他們的生命依然會被這個死亡的岩洞吸取—這種吸取生命的神秘物質,則是他們現在的科技根本無法發覺,更談不上去解釋的。
這些,我是知道的。我親手導演了他們的死亡,隻因為我要進洞—神秘的死亡之洞,他們是我的橋梁。
我回想起他們的時候,卻一點也不感到歉疚,甚至我現在努力的回想起曾經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也沒有在我心裏勾起一絲悲傷的情緒。
我已經不會感到悲傷。為什麼我要悲傷?
若是我死了,也沒有人會悲傷。
很公平。真的,這很很公平。
我迎著黑暗,繼續向前走去。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以為自己身體強壯,卻也開始覺得背上輕便塑料特製的氧氣筒對疼痛的肩膀是個沉重的負擔了。
我不敢卸下氧氣筒和呼吸麵具,因為在岩洞前段的很長一段距離裏,致命的一氧化碳濃度高達百分之七十,而無邊的黑暗讓我無法確定自己的行程進度。
當然,有一點我是確定的—我離那些陪葬者的屍體,已經很遠。
前方,依稀閃現出微弱的黃光了。
我摘下呼吸麵罩,將那套該死的科技設備通通扔到地上。洞裏的空氣很清新,微微帶著地下水的潮濕,讓我想到春雨過後麥田裏泥土的芬芳。
我很久沒和泥土這麼接近了,自從我離開那個我出生的鄉村,我再也沒有跟泥土打過交道。
我讀過很多書,我讀過詩人筆下的鄉村,灌漿的麥子,月下的田壟,漫山遍野盛開的鮮花……很美,美得讓我都向往。可惜詩人們不認識那個在滂沱的雨天躲進麥田的孩子,他渾身濕透,鼻子貼在散發著漚肥氣味的泥土上,眼睛卻緊緊地盯著田埂上手執木棒破口大罵的男人,直到確信自己沒有被男人發現,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那是我的童年。當別的孩子捧著電動玩具騎在父親脖子上歡笑時,我卻隻能在繼父的拳腳和棍棒下東躲西藏。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我懦弱的母親永遠隻知道摟著被繼父打得遍體鱗傷的我默默地流淚,有時候她會跟我講一些我聽不太懂的故事,我隻知道那些故事裏有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我的父親。
那個時候,我會夢見我父親。我夢見他來接我,他一拳就把欺負我的繼父打倒,然後抱起我,他的手掌很大,可以把我抱得穩穩的,然後讓我騎上他的肩膀,他的肩膀又寬又高,我騎在上麵,再也不會掉下來……
隻是夢醒的時候,我麵對的,仍然隻有繼父的毒打和母親的哭泣,再還有,就是唯一可以充當我不太可靠的避難所的麥田和泥土。
後來,我就不再做這個有關父親的夢。
我邁步繼續前行,因為我實在沒有理由停在這裏懷念。
我早就沒有什麼可以懷念。
隨著我的腳步,黃光慢慢亮了起來,逼近了,便隻有一堵黃色的光牆,將我和它後麵的世界隔絕開來。
光牆的前麵,是一個年輕的男子,長長的白衫拖到地上,一頭黑色的長發披到肩上,微微泛著銀色的光澤。
我仔細地端詳著他的容貌,是那種清秀英俊的麵孔,的確很容易讓女孩子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