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蝠王臨死前告訴我,若要找到一切症結的源頭,隻有穿過傳說中的亞索爾岩洞,到達傳說中深淵盡頭的大陸—月華大陸。
那個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歸宿。
我會穿過亞索爾岩洞,殺掉他,來到那個神秘美麗的星月大陸—那裏,是一切紛擾的起點。
然後會有一個同他一樣的法師,也是長長的頭發,長長的袍子,法師看到我,冷冷地舉起白玉法杖,同樣的光芒會從天而降,將我緊緊包裹。那個法師會毫不猶豫的念動他沒有念出口的咒語。我四肢僵硬,呼吸停止,但靈魂卻仍然無法脫離軀殼而獲得重生—沒有任何一種可知的力量,能夠真正奪取血蝙蝠的生命。
不過,能夠失去意識,永遠的沉睡,不用每日在嗜血的yu望中掙紮,對我來說,便已經足夠仁慈。
何況,不會有人真正因我的沉睡而感到悲傷,就如我從來不會為別人的死而難過。
死亡或者沉睡,不過是一瞬間。
如同年田野裏的花謝花開,都是生命所遵循的規律罷了。
我不必在意,其實我已早不在意。
我突然覺得脖子有點痛。
轉過頭來,我笑了。居然是他,用最後一點氣力硬撐著,咬開了我脖子上的血管。而他的身體卻因失血過多而無力支撐,剛才的這一咬也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最終隻能癱倒在我身上。
我沒有推開他,反而把脖子上的傷口湊到他麵前,我的傷口湧出的黑血散發著腐爛的惡臭—這是血蝙蝠族劇毒的血。
“吸吧。”我輕輕嘲笑著,“雖然氣味不太好聞,味道還是好得很。”
人性總是自私的。就連月華大陸驕傲的法師,最終還是服從了求生的本能。
二十六年前,他可以無情地從身懷六甲的妻子身邊抽身而去,二十六年後,他也可以肆無忌憚地吮吸著親生兒子的鮮血。
這個人,就是我血緣上的父親,所謂我在人世間最親的人。
想到這裏,我笑得很甜。
突然間,我隻覺得有一種清涼的液體從我的傷口流入,在我驚訝的目光中,一顆一顆晶瑩的液體從他的口中吐出,落入我的傷口。
“阿瑋,”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這種液體是自然之華,隻要不多的數量,就能讓你在血液流光的情況下,身體器官不至於馬上壞死。”
“自然之華是自然界的精華所在,注入人體之後,人便能擁有一些與自然融合的力量,可以比普通人更好地利用自然,也就是地上世界所說的法力。”他說到這裏,喘了口氣,“我現在把這種液體注入你體內,然後讓你體內的毒血流幹。”
“再然後呢?”我呆呆地望著他,隻見他年輕英俊的容顏迅速地衰老下去,我明白了他之所以青春常駐的秘密。
“再然後……我自有辦法救你。”他低下頭去,可我卻讀懂了那灰白頭發下漸漸濁黃的眼睛深處的熱切。
愛的熱切。
突然間,我明白了小時候母親曾經一遍一遍講給我聽的那些故事。
二十七年前,月華大陸的少年法師為了尋找逃逸的血蝠王下落,隻身來到地上世界。
他沒有找到血蝠王,卻遇上了命中注定的女子。
陌上初逢的相視一笑,到月下相許的終身之約,樹林裏繽紛的落英,見證著他們曾經的相愛。
隻是責任的召喚最終勝過了愛情的甜美,他最終隻能拋下懷有身孕的妻子,返回星月大陸。
但他並沒有忘記,那些愛的日子,不僅留在了她的故事裏,也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中。
我是他們愛的結晶。
我知道,他也同任何一個父親一樣,想抱著我,想把我高高舉起,讓我騎到他的肩膀上。如果碰到了血蝙蝠,他也會拚著性命來保護我,就如現在,他情願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換得我脫離惡魔的詛咒。
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要來亞索爾岩洞,其實我不是想去月華大陸,我隻是想見他一麵,問他一句:“爸爸,你愛過我嗎?”
而現在,雖然我還是沒有問出口,他也沒有回答,但是,我已經無憾。
因為我已經明白了被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那種感覺讓我覺得癢癢的,卻依然很舒服。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所謂幸福。
我把他滴入我傷口的液體擠出來,從他脖子上的傷口再注入他體內,然後用我最後一點血蝙蝠的靈力為他縫合傷口。
“沒用的。哪怕你放光我的血,然後再把你僅剩的血給我,我還是不可能恢複到從前。”我輕輕搖頭,“血毒早已滲入我的骨髓,就算換上全新的幹淨血液,過不了十二個小時,又會重新被汙染。你們星月大陸製造的怪物真可怕,以後,不要再製造這樣的東西了。”我微微笑著,仿佛在談論一件與我自己無關的事情。
隨著自然之華的回注,他灰白的頭發又開始恢複黑色的光澤,黃濁的眼睛也慢慢清亮……
我拚命地看著他,努力地想把他的音容笑貌都印在我沉睡前的記憶裏。
我頸口的血仍在流淌,空氣中腐爛的氣味更濃了。
模糊中,我看著他緊緊地抱著我無力的身體,他的嘴唇一翕一合,但我已聽不清楚他的聲音。
一行灼熱的液體從我臉上滑過,我知道,這是那種被人類稱之為淚的東西。
“爸爸。”我努力地張開嘴巴,喊出這兩個字。
不過,我不知道他聽清楚了沒有,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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