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居住的附近有條河,河的不遠處是一個公園,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都發生在那裏。公園裏有個大池塘,人們可以在那裏劃船或玩兒船模。你也能在池塘裏撈魚。在竹竿的一頭掛上細線編成的網,這樣就能抓魚了。但很多時候你找不到網,也找不到合適的竹竿,就隻能趴在池塘邊用手去撈魚。池塘邊是個很陡的坡,所以你不能靠得太近,隻能輕輕地將肩膀抵在坡頂,卷起袖子,雙手慢慢地向下探。動作一定不能快,不然很容易掉進水裏。你隻能一點一點慢慢地將手伸進水裏,手掌並攏,攤開向上。如果魚兒遊了過來,你隻需要看著,等待著它靠得更近些。哪怕魚停在手掌的上方,你也不要動,看著那條近在咫尺的魚,想著它接下來會遊到哪裏。這個時候,你身體的一切動作仿佛都停止了。哪怕是手指最細微的抖動,也會讓魚甩著尾巴遊走。如果你的手碰到了魚並抓緊它,而它沒有溜走的話,那麼恭喜你,你得手了。
魚是很狡猾的生物。所以想抓到魚,方法很重要。
觀察魚的同時你也必須注意身體的姿勢與動作,不然你的身體就會沿著斜坡向下滑,水會淹沒你的肩膀。聖母保佑!運氣好的時候,你的雙手能撐住池塘底,盡力把腳往回伸,等著人們抱住你的腳,將你拉上來。如果運氣不好的時候,你隻能直挺挺地滑進水裏,等著大人們把你像魚一樣給撈上來,嘴裏邊罵著:“該死的小鬼!”相信我,這種事經常發生。
池塘底部是黏滑的泥巴,其中混合著碎玻璃瓶、玻璃碴、木板、釘子,還有一些廢舊的東西,如嬰兒車、自行車軲轆、穿破的鞋子等等。有一次我竟然還看見了一頂紳士帽。
一天,我渾身濕漉漉地回了家,媽媽大發雷霆,詛咒地說如果我再玩水就會死於肺炎或白喉病。那天爸爸正好在家休息,於是就順手狠狠地收拾了我一頓。但是這依舊阻止不了我去池塘邊玩兒的熱情。看著人們用船模比賽,那些模型漂亮極了。它們在轉彎的時候傾斜得如此厲害,以至於我都以為它們會翻掉,但是每次它們都沒有。有風的時候,它們開始加速,航行得棒極了。小孩子,甚至連大人們也在旁邊歡呼呐喊,他們不停地喊著:“加油!上啊,對,保持住!”
老人們也不例外,如果他們喜歡的船要贏了,他們就會大聲地喊船的名字---如果那艘船有名字的話。通常這些船的名字都還不錯,像“海燕”號,還有“海上童子軍”號。“對!保持住,‘海燕’號!”
我將這些告訴了外公。如果有其他老人在那邊的話,他應該也會喜歡和我一起去,然後坐在那裏看著。
比利舅舅說他小時候有過一個遊艇模型,那是他從另一個孩子手裏贏來的,那個孩子的爸爸在碼頭工作。在我看來,這個模型不是玩具,它是一艘真正的船。雖然很小,但是隻要你許願的話,你就能縮成拇指大小,乘著這艘船到黃金島冒險,即使被人追趕也無須害怕,因為你可以躲在任何你希冀的地方。可如果追你的是一隻貓或一隻狗,你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以免被它們抓住一口吃掉;而如果追趕你的是一隻老鼠,它會把你拖回洞裏。哦!不敢想象。
我家的老房子裏有老鼠。每當媽媽、馬特和我準備吃早餐的時候,它們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在餐桌、水槽、滴水板上成群結隊地跑來跑去。媽媽會尖叫著衝進洗手間,開始不停地祈禱;我和馬特則追得老鼠四散奔逃,卻怎麼也抓不到它們。每當這個時候,我們總能聽到媽媽的尖叫聲:“啊!啊---”
為此我們請外公過來幫助我們抓老鼠。開始他不願意來,但是後來還是來了。外婆說,隻有傻瓜才會去爬那麼高的樓梯幹這個,弄不好會累斷氣的。“對,我會累死,”他緊接著說,“我要去。”
他笑了,仿佛這是一次大規模的狩獵行動。於是他打趣道:“我們去哪兒打獵啊,孩子們?”
“去廚房打獵,外公!”我家住在三層的頂樓。外公爬完最後一級台階時累得氣喘籲籲。剛一進到屋子,外公就已經知道老鼠都藏在哪兒了。媽媽依舊不敢待在屋子裏,這時外公示意我們:“看,在椅子後麵。啊,注意那鞋子裏。噢,還有碗櫃邊上。”
然後他就開始指揮我和馬特抓老鼠了。我們把鞋子抓在手裏,靜靜地埋伏著。隻要老鼠一出來,我們就狠狠地用鞋子砸過去,當然,如果能砸到就再好不過了。那些老鼠都是體型很小的小家夥,在看到它們之前,我甚至不敢相信它們是那麼的小---短短的一小截身子,再加上一條長尾巴。這時要握住鞋子,然後動作要快,最好能一擊即中。馬特在這方麵做得很出色。而外公通常會坐在椅子上指揮我們。房子裏到處是這種小家夥,你不用怎麼跑就能砸到它們。外公說這些小家夥都是幼鼠,但還是要馬上消滅,否則要是它們長大了,就會泛濫成災。所以不管這些鼠寶寶多麼小,你都必須狠下心幹掉它們。
外公有兩隻貓,能抓老鼠的那種,一隻大,一隻小。每次我們抓到老鼠,外公都會說:“要是我把貓帶來就好了,它們能把老鼠一口吞下去。”天哪,我根本不敢想象那個畫麵。
貓是外公外婆養的。那隻小貓總是貼著外公的腳趴在地板上。可如果我在那兒,那隻貓就會爬到外公的椅子下躲起來。除了外公它誰也不喜歡,可我還是喜歡逗它玩兒。外婆就從不摸它們,她隻會在小貓爬過去找她的時候說:“好吧,你肚子又餓了嗎?”
那隻大貓比小貓溫和,但是會撓人。它總喜歡待在客廳裏,趴在窗戶下麵,或是爬到外婆的床上,舒服地曬太陽。但你若是把小貓趕出房間,大貓就會進來。外公經常這麼做,他總是說:“噢,我受夠你了。快幫忙把它趕出去,孩子。”
於是我就開始趕貓,可它們都是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但我不得不把它們抱出去。外公說:“貓不喜歡同類,它們更喜歡人一些。”
“那狗呢?”“狗討厭貓。”“那貓喜歡狗嗎?”
“有的貓會。但貓覺得人比狗要好。”“貓什麼都不喜歡,”外婆說,“它們都是些隻喜歡自得其樂的家夥。”“唉,人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嘛!”外公說。
“瞎說,人才不是。”外婆說。“如果人也會抓老鼠的話,那就跟貓沒什麼差別了。”外公曾經提過讓我抱一隻貓回去,但是考慮到爸爸不喜歡貓,也就不了了之了。而且媽媽也很討厭貓,她總是說貓很髒。“天知道它們的爪子踩過什麼。
貓除了髒就沒別的了,它們總喜歡在垃圾堆裏爬來爬去,狗也是這樣。”
外公和我的關係可好了。如果他能和我一起去池塘邊,他一定會喜歡那兒。有的孩子有竹竿,大人們就讓這些孩子沿著池塘邊走,用竹竿控製船模的方向。大人們升起模型的帆,把模型放在水裏,看準方向,輕輕地推出去,然後提醒孩子們船會在什麼地方靠岸。如果你誰都不認識,就跟著自己喜歡的船跑好了。孩子們互相追逐嬉戲,玩兒得不亦樂乎。不管你問他們什麼,他們都聽不到。如果你的竹竿離船太近,你就甭想可以控製船模了。
比利舅舅的船模丟了,不然他一定會送給我的。外公說那隻是玩具,可在我看來,它就是條真正的船。比利舅舅十四歲的時候離家去當海員,他告訴船長他已經十五歲了。他和爸爸在一個商船隊裏,隻不過爸爸的職務比他高。外公那時候身體還不錯。爸爸說他們那會兒就是兩個窮小子。
我的幾個堂兄都是海員,其中一個還是海軍。我長大後也想報名參加,媽媽不希望我去,但是爸爸鼓勵我說如果想去就去吧,起碼在海上能鍛煉人。如果我不是太蠢或者愛做傻事的話,還能攢一些錢。他告訴我說當海員的首要條件就是要快點長大。
我家附近那條河的水很臭,還經常有遠洋海輪經過。每當聽到船的汽笛聲我就會跑出去看,我要跑得很快,不然等跑到河邊,船早就沒影了。如果是新船首航的話,每個圍觀的人都會大聲地歡呼。可對於我來說,哪怕河裏經過的是老舊的船隻或者是貨櫃船,我也會很開心。這些船都去過哪裏呢?它們看起來像上了年紀似的,應該到過世界上任何角落了吧?我跟著船走著、跑著,那種感覺實在太棒了。緊接著繞過一個拐角,轉過一條河道再折回,你就能看見河,而船就停在那兒。
有時候,晚上睡覺也能聽見汽笛響,這太奇怪了。我明明在睡覺,卻還是能聽見,那汽笛聲不知是從哪兒傳來的,低沉的聲音“嗚---嗚-”地響個不停,真嚇人。有一次,爸爸休假在家,深更半夜帶著我和馬特到河邊看船。我記得那是艘很特別的船。河邊還有其他人,其中還有一些小姑娘。我們就在黑暗裏等著。晚上霧氣很濃,耳邊滿是嘈雜的聲音,四周更是被濃濃的夜幕籠罩著。透過霧氣我隻能隱約看見前方那抹黃色的燈光,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我緊緊地抓著爸爸的手,然後聽見爸爸沉沉的聲音:“看,看那兒。”
黃色的燈光終於穿透霧氣清晰地出現在眼前。燈光很亮,可船的頂部和煙囪仍隱藏在夜幕下的霧氣中無法辨識。緊接著是船,那艘船也穿過霧氣出現在眼前,“嗚---嗚---”,就是這個聲音,我睡覺時聽見的聲音。爸爸、馬特和我就那樣直直地站著、看著,身體裏油然萌生了一種莊嚴和激動。爸爸雖然在商船上工作,但是他也喜歡皇家海軍。甲板上,水手們靠著欄杆往下看,朝我們揮手。人們開始歡呼,每個人都在歡呼。馬特笑得很開心,爸爸卻沒什麼表情。漸漸地,船開遠了,又緩緩隱入霧氣中。燈光也漸漸淡了,隻聽得到汽笛“嗚---嗚--”的聲音。周圍也慢慢安靜下來,一切回歸寧靜。
在我認識的船裏,我最喜歡小拖船。有些船太大了,需要一些小船去幫助它們,而這些小船就是小拖船。爸爸覺得我老是念叨小拖船很沒出息,但如果我說起貨輪、巡洋艦、戰艦或油輪的話,他便會麵露喜色。這些大船也需要小拖船幫助它們出海。如果沒有小拖船,這些大船哪兒也去不了。
這些小拖船神氣極了。在我看來,它們總是抬頭挺胸,神氣駛航。誰也別想說它們的壞話,這些都是眼見為實的。有一艘拖船叫“海上精靈”,開起來又快又順。曾經我在一本書裏讀到過,精靈是一種不友好的小妖怪,但是小拖船卻不是這樣。船上的水手會向你揮手致意,他們穿著海軍藍的製服,還有神氣的靴子和帽子。如果你加入他們,你也能穿上那樣的製服。
每當大船經過的時候,我們就會一直追著船跑啊跳啊,直到被岸邊的牆和柵欄擋住。然後我們會衝向碼頭,下到那些被大浪淹過的木製台階上。我相信有一天,這個碼頭會垮掉,因為搭建台階的木板已經爛掉了。我們甚至可以很輕鬆就用小刀將木板的邊緣切下一小塊。當浪回落的時候,我們可以踩著木踏板下到最後一級。等到浪打回來的時候,就要踩著台階迅速往上衝。如果你的鞋底很滑,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掉進水裏。落水還不是最倒黴的。如果剛好有船駛入碼頭,而這艘船恰好有螺旋槳,上帝啊,那畫麵真是不敢想象。我們總是聽到五花八門的關於人們淹死在河裏的故事。如果掉進河裏,你可千萬別喝水,不然你會中毒或是得白喉病的。
有時候我們看著船一路開過,用安靜得令人察覺不到的速度移動著。然後你會詫異地發現它怎麼已經開出去那麼遠了,又遠了一些。這可太神奇了。當你看著船遠遠地拐了個彎,再回過神來,就會發覺岸邊隻剩你自己,呆呆地站在那兒,你的玩伴都回家了。如果馬特在那兒,他會叫著我說:“快點,快啊,要回家了。”可有時候我會躲著他。
爸爸隨著船滿世界地跑。他最喜歡的城市就是巴西的裏約熱內盧。他出海之後就會一直漂在海上,很少上岸。外婆總是和媽媽這樣說爸爸:“那孩子習慣了到處跑,誰也別指望他能停下來。”外婆說的這些話我都聽過。可如果她和外公說起爸爸,就會是這種語氣:“那個孩子啊,哎,他呀!”然後絮絮叨叨的。
爸爸有時候也會說起外婆還有其他的人。有一次我聽到他在和別人聊天,說起了外公。當時爸爸微微一笑,然後說:“小個子拉裏。”
小個子拉裏?我不喜歡他這麼說外公,因為這個形容聽起來挺不友好的。外公叫勞倫斯,他那時候身體很不好,幾乎站都站不起來。爸爸這麼說,也許是因為他不喜歡外公,可能他真的不喜歡。
爸爸也會說別人的壞話,包括我的。他經常開一些我不感冒的玩笑。哥哥也不喜歡他開玩笑,一起看電視的時候,他會站起來走出房間。爸爸隻是看著,繼續說著一些玩笑話;要不就是看著媽媽,可是媽媽會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她對爸爸做的事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哥哥馬特也是一樣,若是他做了什麼錯事,媽媽也開玩笑說他沒有做。假如他忘記鋪床了,媽媽就會悄悄地為他鋪好並整理幹淨。他總是把東西到處亂放,不管是盤子還是杯子,就那樣放在地板上,弄得到處都是,也不會去收拾一下。如果你不小心踩到了他的東西,不免又是一頓爭吵,莫名其妙。類似這種事情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