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家離學校也不遠,隻是外婆家離學校更近。出了家門穿過街尾就是外婆家,而學校就在街的那一頭,沿著街道一直走就能走到。可如果走這條路的話,那幫天主教的小混蛋就會抓住你。他們的學校也在我們這條街道上,而我們要去上學必須經過他們的學校。教堂就在他們學校附近,他們出了學校就可以去做禮拜。而教堂離我們的學校相對較遠,所以大家就會說:“瞧啊,真便宜了天主教那幫人。”教堂被那幫家夥霸占,那我們的教堂又在哪裏呢?學校旁邊一間教堂也沒有,唯一的一個也很遠,一點兒也不方便。

他們學校裏有神父,有時候能在操場上看到這些人,穿著又寬又大的袍子。偶爾還能看到修女,那些小姑娘帶著頭巾,穿著深黑或者深藍色的外衣。她們到底是做什麼的呢?她們也是老師嗎?也許她們會講些和《聖經》有關的東西吧,她們的《聖經》會不會和其他人的不一樣?又或者,她們可能是護士,我在電視裏看過,一些修女會做護士的工作。她們走得很快,還會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即便坐在車上她們的眼睛也不會看任何人,除非是她們認識的人。她們就那樣看著腳下,偶爾有熟人和她們打招呼,她們才會回應一聲。瞧瞧和她們打招呼的都是些什麼人,是天主教徒。瞧瞧她們在商店裏和哪些人說話,還是天主教徒。在街上,你根本看不出哪些人是天主教徒,可一看到他們跟修女聊天,你就能聞到天主教的味道,這太顯而易見了。通常天主教徒都是黑頭發,坑坑窪窪的皮膚,或者是一頭淺黃色的頭發配上滿臉雀斑。可畢竟人不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所以你不能從外貌分辨出他們信的是天主教還是什麼別的教派。

我們沒法穿過街道去上學,因為那些崽子們就躲在學校門口,等我們經過的時候向我們扔石頭,那石頭多得像雨點一樣。我們經常會在吃飯的時候混戰。偶爾我們會向他們學校操場裏扔石頭,這時校工和老師們就會出來攪局,因為如果窗戶被砸破,那些警察就又有的忙了。上學的時候我們通常會繞路走。有時我和馬特從他們學校後麵抄近路過去,卻不幸撞見天主教那幫小崽子,他們看起來很眼熟。於是我們不得不跳下河堤,他們緊追不舍,卻並未找我們麻煩。“我以為他們會過來打你,結果竟沒有。這太神奇了。”馬特說,“難道他們覺得你是一個支持凱爾特人的了不起的家夥?”說完,馬特指著我哈哈大笑。

原來是因為我的衣服和褲子。這套行頭是媽媽給我買的,有點偏青綠色。“這又不是純綠色的。”我嘟囔著。馬特還是指著我笑個不停:“你個天主教的小崽子。”

“不,我才不是。”“你就是,誰讓你穿綠色的衣服。天主教那幫人就喜歡綠色。”“這不是綠色。”

“不是才怪。”“隻是有一點點綠。”“什麼啊,那什麼樣才是綠色?”“明明就是一點點。”

他說綠色是天主教的代表,這是盡人皆知的。如果這套行頭是綠色的,天知道媽媽是怎麼看中的。反正我對這套行頭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竟會給我買這套。可她為什麼隻買給我,不買給馬特呢?真不公平。可是我又不得不穿著這一身,因為如果我不穿,媽媽就會板著臉逼著我穿上。“唉,別傻了,你不穿還有誰穿?”

其實我一點兒都不傻。可媽媽說如果我老對衣服挑三揀四的話,那以後都不會有新衣服穿了。她還說這不是綠色,隻是另外一種青色,和凱爾特人什麼的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有一次我一個人上學,故意從天主教學校門口的那條路經過,接著又走過了禮拜堂。那裏的門開著,我沒有往裏看,隻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結果什麼事也沒有。

那些天主教的崽子們從不走我們學校門口的路,因為我們也會在那兒埋伏。隻等他們一過來,我們就朝他們扔石頭,邊扔邊哈哈大笑。“天主教的貓兒吃老鼠,新教的小狗吃青蛙。”他們總這樣朝我們喊。

然後他們會退回大路,繞過我們這條街。有時候,我會認識一兩個天主教的小孩,他們偶爾會到我住的街道和我一起玩兒。如果我們在路上碰到,就悄悄地向對方丟個眼色,好像悄悄地打招呼一樣;或者我會像沒看到他們一樣地走過去,但有意思的是,我這麼做的時候,他們也會這麼做,太默契了。晚上大家又會溜出來一起玩,這個時候我們又是好哥們兒了。

每到星期六我們都會去搶些什麼東西回來,因為很多婚禮都是在這一天舉行。一到星期六,我們就到處打聽哪兒有婚禮。儀式中,婚車開過的時候,車裏的人會搖下車窗,丟些錢出來,於是人們一窩蜂地去撿錢,不光是孩子,一些婦女也樂在其中。如果看見誰腳下踩著銀色的硬幣,你就不要妄想能把那隻腳抬起來。而假如你這樣做的話,他們要麼會裝作沒有看到而踢你一腳,要麼會狠狠地給你來一下。看著你閃在一邊,他們再得意地把錢撿起來。

這種爭搶儀式通常發生在禮拜堂或教堂。但是我們在禮拜堂搶東西的時候,那些天主教的家夥也會在那兒。我們從來不去太遠的禮拜堂或者教堂,哪怕去了也隻遠遠地看著,因為天主教的那幫孩子會守在那裏,那是他們的儀式。如果我們摻和進去,會被揍的,那些錢沒有我們的份兒。所以在他們搶錢的時候,我們隻能遠遠地看著。有時候,我們會在街對麵很遠的地方眺望,看有多少人在那兒,如果人太多的話,我們就回家,該幹嘛幹嘛!

如果儀式在我們街上的禮拜堂舉行,就算那些天主教的孩子看見我也沒關係,因為我就住在這個街區。某種意義上說,我也是他們的兄弟。這時他們就會裝出一副很自豪的樣子,因為這裏是他們的禮拜堂,所以搶東西的時候別人最好站一邊,這裏是他們的主場。當然,如果錢滾到你腳邊,你還是可以撿的。我有個朋友叫麥克小狼,是個羅馬天主教徒。每次都是他帶著我到禮拜堂參加觀禮。其實我不想去,心裏很害怕,害怕看到那麼大的門,那麼多的人。可他卻能若無其事地走進去,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然後等著新郎和新娘走出禮拜堂。“來啊,跟著我,別擔心。”

他在門口朝我招了招手,就悄悄地溜了進去。我也跟著溜進了大廳,混在人群裏。

禮拜堂的大門就在身後,人群裏不時傳出說話聲和咳嗽聲。周圍是一些巨大的雕像,人們坐在那裏。不一會兒,一個神父走上講台,站在人們麵前,他舉起雙手,嘴裏念念有詞。“他這應該是在禱告吧?”我想。周圍一片禱告聲,信徒們站起來,向上帝禱告。媽呀,如果這個時候他們睜開眼睛,就會發現我呆呆地坐在那兒,然後想:“啊,是他,就是那個小子”。

我真的要撤了。周圍的雕像看得我膽戰心驚,一切的一切,包括那些人的一舉一動,他們那些神秘的小手勢,還有他們嘴裏念叨的東西,都讓我很不自在。神父在講台上所做的一切也會給我帶來極大的困擾。事實上,即使我知道那些話語、那些手勢,作為一個新教徒,我也不能說不能做。如果我做了天主教徒做的事,上帝便會知道,然後就會把我變成一個天主教徒。你能想象一個新教徒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天主教徒的情景嗎?那就因為你說了天主教徒說的話,做了天主教徒做的事,於是你就變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天主教徒,然後還會發生什麼呢?你會去天主教禮拜堂做禮拜。如果神父或者修女在那兒,他們還會和你打招呼,也許還有其他一些什麼變化,我不知道。

麥克很勇敢地融入到這個儀式裏,我真為他感到臉紅。在我的腦子裏,麥克慢慢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是我熟悉的麥克;還有一個,是個天主教徒。

麥克沒有哥哥,但是有兩個妹妹。他就住在三個街區以外的地方。我家住的街區沒有天主教徒,是地地道道的新教徒街區。天主教徒住的地方都是破破爛爛的,街上堆滿垃圾,臭氣熏天,汙水四溢。他們沒有得體的衣服,幹的也都是些不體麵的拾荒者幹的活。他們就是幹這個的,用耙子翻翻你的垃圾,再把一些垃圾帶回家。而且他們的孩子連遊泳褲也沒有,去遊泳的時候還得借一條。如果褲子太大,就不得不從旁邊係上,跳下水的時候,褲子會立馬滑落到膝蓋處。這時岸上的人會哈哈大笑,指著他說:“瞧瞧這個天主教的崽子,他連遊泳褲都沒有。”

沒有泳褲,就得想辦法弄一條。孩子們都不喜歡穿別人的泳褲,讓別人指指點點:“瞧啊,這家夥真窮”。

如果你是個偽天主教徒的話,沒有自己的泳褲倒也不會那麼令人難受。我在遊泳池更衣室裏洗澡的時候,見過這些家夥。他們脖子上掛著十字架,在他們看來,帶著十字架就能趕走厄運並帶來好運氣。一些小孩子也帶著這個,真不可思議。在泳池裏,他們就在我邊上,脖子後漂著項鏈,更糟糕的是,上麵還掛著一個紮眼的十字架。從他們身邊遊過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地看看那些十字架,有時候還會不小心碰到。要知道,同樣的東西對我們意義卻完全不同。十字架這玩意兒對他們來說是有利的,可對於我們這些新教徒來說,這些玩意兒和魔鬼一樣。如果我帶著個十字架到處亂跑,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事情。

按照人們的說法,十字架會炙烤著我的皮膚。因為我是新教徒,所以才會被燙到。然後我的皮膚上會留下傷疤,像刺身一樣。但我要是天主教徒,灼傷這類事情就不會發生。天主教徒有聖燭,還有聖水,可是我們呢?既沒有聖水,也沒有蠟燭,我們有什麼呢?我們有的似乎都和“聖”這個字不沾邊。媽媽有時候會帶我們去教堂,但就那麼幾次,還是因為外婆也去了。她早早地叫我們起床,給我們做了豐盛的早餐,然後再一起出門。在那兒還能看見學校的同學。爸爸在家的時候,我們連吃飯時都要做感恩禱告,睡覺前也是。有時候媽媽會忘記提醒我們,但是我們還是會記得去做,我是這樣,馬特也不例外。可有時候,馬特隻是在心裏默默禱告著,因為我完全聽不到他說禱告詞。

“哈,你沒有說禱告詞。”“我說了。”“我沒聽見。”“我在心裏做的禱告。”“你替誰禱告?”“全人類。”“也包括我嗎?”“就是全人類。”

有一次我們去教堂,正好碰上神父給小孩子洗禮,我和馬特也都接受了洗禮,其中還有一些別的人,有男有女。我們唱著頌歌,這時我就在想,那些天主教徒也會唱頌歌嗎?也許吧。

在學校,小學下午三點就放學了。高年級的,像馬特他們,要四點才放學。媽媽這個時候還在上班,她要到五點才下班。午餐的時候我會跑去外婆家,可是馬特不去,他留在學校餐廳吃大餐,有牛肉餅、土豆泥,還有冰激淩和果凍。這都是那些男孩子告訴我的。可在外婆家我隻能吃到湯和烤麵包,真不公平。我不喜歡喝湯,而且外婆還會把麵包烤糊。她對這些事一點兒也不上心。她就那樣把麵包放到爐子上,也不記得翻麵,一麵烤糊了,一麵還沒烤;湯端上來是滾燙的,還是清湯,裏麵偶爾會有一個煮蛋,可敲開雞蛋,裏麵是黏糊糊的像鼻涕一樣的東西。“你給這孩子吃的什麼,維拉?毒藥嗎?”外公說。

外婆的名字叫維拉。“哎,孩子,你外婆的廚藝確實很差。”外公總是譏笑外婆的廚藝,這讓外婆很反感。她看了看我手裏的雞蛋,轉頭遞給我一根香蕉,正好午餐時間也過了,該是時候回學校了。外公會把我送到學校門口,他總是這樣,嘴裏說著:“還不是怕你丟了,孩子。”

這當然是個玩笑,我怎麼可能會丟呢?他朝我揮了揮帽子,看著我走下台階。“加足馬力啊,孩子,讓他們好好看看。”

他是這麼說的,而我也準備這麼做,好好表現自己。在學校,我要說“是的”而不能說“係的”,說“完成”而不能說“完秤”,說“不是”而不要說“不係”,反正就是要注意說話得體。我喜歡學校,這裏的老師對我都很好,他們認為我很優秀,還擅長畫畫---我常畫人臉。我的班主任是蘭金小姐,除非我們做了什麼壞事,不然她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當然讓她失去笑容的事還是發生過一兩回的。哦,對了,蘭金小姐不喜歡我笑得太大聲。“哎,基隆,你個小傻瓜。”

從外婆家到學校有條絕妙的小路,需要穿過一塊荒地,我每天都從那兒走。有時候能看見一些大孩子在那兒踢球,今天則是一幫大人們在那玩兒牌賭博,他們把牌在地上摔得啪啪作響。突然我聽見一陣憤怒的喊叫聲和男人咒罵的聲音,一大群人一下子看向了一個方向。噢,有人打架了。一幫學校的男孩兒也像我一樣湊過去看熱鬧。好不容易擠進人堆,看到兩個男人在打架。一個人已經倒在地上,另一個狠狠地用腳踢對方的胃和小肚子,嘴裏還飛出一大堆的髒話:“你個豬玀,騙子,作弊的王八蛋。”可與此同時手和腳卻一點兒也沒停下。

倒在地上的那個不停地哀求:“啊,別踢了。踢到我弟弟了,要出人命了。”

他一邊用手捂著肚子一邊叫著,可那個人絲毫不管,踢得那叫一個歡啊!

學校上課鈴都響了,我和其他孩子卻還在那兒看著。馬特不在,天知道他去哪兒了。我和其他的孩子就那樣看著,一動也不動。周圍的人也都看得津津有味,看那個人拳打腳踢,場麵熱鬧極了,一副不見警察不罷休的架勢。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一直在挨打,太不公平了,站著動手的那個人一點機會都不給對方。他打架太狠了,一直用腳狂踢對方。地上那個人蜷成一團倒在那兒,不停地求饒:“啊,疼死我了。”他淚如泉湧,臉上濕糊糊的一片,可這個人還在不停地踢著。忽然間有人叫了起來:“快散開,散開,媽的,警察來了。”

遠遠地看見警察衝了過來,一副抓壞人的樣子。如果被抓住,一頓打是少不了的。於是人們四散跑開,有的衝到荒地後麵,有的拐進街道;而我們呢,一溜煙地跑進了學校操場。遠遠地看見被打的那個人還躺在地上,警察已經圍了過去,而那個凶狠的對手呢,早跑得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