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色彩很斑斕啊!”我說。“首當其衝的,就是天空——我們沒有讓地主與大財團們將它據為己有。天空有種源於骨子裏的自由自在,不受拘束;那股湛藍的綠,隱約漂泊著一絲金黃色的霧靄,全然不沾任何一絲功利的色彩。那些成塊堆積的雲層壓在那裏,就像白雪覆蓋的懸崖。我對這些景象沒有抱著任何功利的想法,也沒想從中獲取什麼,但這卻又讓人感到莫名的興奮與高興;田野間細微的曲線與聚攏的田埂線自有其美感所在,既沒顯得雜亂無章,也沒什麼幾何式的規劃,給人的感覺是,這一切並非故意為之。倘若這個地方是一片空曠的原野,沒有一棵樹的影子,田野的分界也是規劃的有序,那就沒有那般吸引力了。這些景物的存在自有其曆史。有村落的地方,就意味著有水井與清泉;蜿蜒的旁道代表著古代森林的小徑;而那條突然拐角、現在難以辨認的小路,也許是過去一棵倒下的龐大樹木,人們難以移動。還有筆直的羅馬大道,這些都散發出某種活力。”

“但你又陷入聯想之中了。”朋友說。“我對此並不否認。那整個畫麵到底又夾雜著多少原始的味道呢?我真的沒看出多少來。”

“喔,”我說。“這裏到處可見小峽穀,有些灌木籬叢的麵積讓人驚歎,榆樹生長在本不應紮根的地方,一個邊上生長著蘆葦的地洞,裏麵溢滿著水,人們在很久之前曾在這裏挖掘過沙礫。還有一些毫無用處的古老林地,隻給人留下愉悅與陰翳的感覺。我想,這些樹木本身的形狀各異,真是饒有趣味。我承認,下麵生長的黑色楊木顯得有些笨拙,但看看農莊周圍那些粗糙、削減過後的榆樹,院子裏的那棵巨大的美國梧桐吧,這裏有足夠的自由去證明這些事物的存在不止是為功利而存在。但我認可你所說的,這其實是無從去確認的。我們不能對斑斕色彩帶來的歡樂熟視無睹。而對英國人來說,我們更關注色彩,而不論其以何種形式展現出來。”

“你說的對。”朋友說。“某天,有人跟我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位年輕的外交官對我說,當他到日本拜訪一位身形矮小的農民時,發現此人的生活相當貧窮。在農民房間中央放著一塊很大的燧石,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忍不住問這位農民:‘這塊石頭放在這裏有什麼用嗎?我想,這其中肯定有某些故事吧?你為什麼要將它放在這裏呢?’農民說:‘當然了,你也看到這是一塊很美麗的石頭,對吧?’我的這位朋友注意到房子外麵的花園裏有一座小假山,那裏的石頭與那塊很類似。他就問:‘花園外邊也有一些石頭啊——看起來都很類似。’‘喔,不!’農民說。‘那些石頭都是極為普通的!雖然也有其用處,其中一些甚至還挺好看的,但是比不上房間裏的這一塊。過來,’他接著說,‘我們將拿出這些石頭,仔細地觀察一下。’他真的這樣做,指出原先那塊石頭所包含超乎尋常的氣質與精美。這位朋友說自己對於這位農民所說的根本是一頭霧水,弄得他好像自己缺乏某種常識一樣。農民補充道:‘這也是一塊很著名的石頭。很多人從大老遠的地方趕過來,就是為了看它一眼。有人曾想出高價購買,但我就是不舍得,因為它太可愛了。當我凝視這塊石頭的時候,會忘記自己的疲倦,陶醉在它的美麗之中。’”

“是的,”我說。“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故事。我也曾聽說日本的兩位工人會在家裏種養一些鮮花,在工作間隙去欣賞一下,以此提神;而英國人則會去喝幾杯啤酒,讓自己重拾精神。”

朋友說:“我覺得,那些在田間勞作的人們並沒有感受到其中的美感。也許,他們因為這片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所以會不知覺地喜歡這些場景。但在我們所站立的地方,我已經見過這些山丘,山頂是一帶長長的樹林,磨坊也早已廢棄,顯得陰沉與莊重,向晚的天空在俯視著一切,萬物似乎都在某種難以解釋與分析的過程中慢慢蛻變。誠然,這些最為尋常的地方,日出日落之間,若能維持這般的安靜與簡樸,不被現代社會一些所謂聰明的發明所侵擾——就像那裏有一座鐵製的呈波浪形的牲口棚,或是那一排排可親的村舍——有種神秘與平和的美感,似乎是從一些古老而純淨的源泉之中流淌出來的。這一恬然的美感也許就是最為真切的‘漠漠曠野,寂寂蒼穹’了,能夠容納人類不同的思緒,由於沒有固定於某種特殊與特別的可愛,所以方能真正獲得象征的所有神秘與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