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3)

再次看到金耀時,我的那個決心又動搖了,耐心和等待又占據了上風。我對自己這看似矜持,實則膽怯、懦弱的秉性痛恨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一個人想要改變自己也是這樣難。我這樣暗自感慨道。

八月末的一天,大家聚在一起吃午飯,我卻發現金耀不見了。

“院長,您知道金醫生上哪兒去了嗎?”我十分著急地問院長。

“金醫生剛才跟我說,他要出去一下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在沒有我的陪伴下獨自出門,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竟然在這樣炎熱的正午,連飯都不吃地甩開我,一個人出去呢?我不免為他擔心起來。於是,我放下碗筷,奔出診所。

在前麵十字路口向西走過兩道街,有一家大型超市,估計金耀會去那裏。想到這兒,我便朝著超市的方向走去。自從成為金耀的陪護(我喜歡這樣稱呼我的工作,而不願把它叫做他的雇員),他就從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事實上,我也越來越感到,我對他有了另外的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不是他對我的信賴,而是我對他的那種莫名的依戀。隻要有他在我的身邊,我就會有一種幸福和快樂的感覺。他的出現不但能夠給予我許多的幫助,更重要的是,他能夠給予我自信。這一點在目前來看,對於我是最為重要的,也是任何人都無法做到的。在這個基礎上,我對他又產生了進一步的尊重和崇拜。而這種感情自然而然地升華成愛。我並不知道這個過程會是這樣的結果。在我的一生中,我會愛上一位盲人嗎?這個問題現在提出來本身就太不可思議,今後會怎麼樣我不得而知。

今天,他一個人獨自出門,為的是向我證明他的獨立嗎?據我所知,自從他雙目失明,還從未有過這樣的行為。記得電視上報道過,一位盲人在過馬路時被車撞出了十幾米,人幾乎就是粉身碎骨了。我在心裏想象著各種各樣可能發生的交通事故,感到一陣陣的毛骨悚然,禁不住加快了腳步。

我走到第二個十字路口時,便看到一輛灰色的轎車斜靠在路邊,一大群人擁堵在那裏圍觀,還有幾位警察在維持秩序。難道真的是金耀出事了嗎?看到這一切,我的心髒像是一下子停止了跳動。它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塊,在我身體內融化開來,蔓延開來。這冰點使我不寒而栗。我不顧一切地奔了過去,但人們顧不上天氣炎熱,像是故意與我作對似的,緊緊地擁擠在一起,把出事地點圍得水泄不通,我根本就無法進入。

“是一位騎自行車的婦女被車撞了,我剛從裏麵擠出來。那樣子很慘,最好不要看。”身邊一位圍觀者這樣對我說。

謝天謝地。聽到這話,我放下心來。

正當我準備繼續向超市方向走時,卻意外地看到了金耀的身影。

隻見他雙手將一隻袋子抱著在胸前,像護著一件寶貝似的小心。他微微低著頭,臉上流著緊張而燥熱的汗水。他緩慢地挪動著不自信的腳步,那付遮住了雙眼的鏡片上,有明顯的汙漬。上衣和褲子上的灰塵也在證明他這次獨立行動的失敗。特別是額頭上的那道傷口,還在悄悄地往外滲著鮮紅的血。

他神情謹慎地向我走來,像隻膽小的老鼠。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心疼不已。隨即,一股無名之火湧上心頭。

“金醫生。”我大步迎上前去,用從未使用過的稱呼說。“你這是上哪兒去呀?一個人出來散步嗎?時間不對吧。即使是想獨自散步,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我不顧路人的注目,大聲嗬斥道。

聽到我的聲音,他緊張的神情一下子鬆弛下來。胸脯重又像平時那樣直直地挺起來,臉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薑麗,你來了。太好了。”他舉起手中的袋子。“我出來給你買了一條連衣裙。我沒有告訴你,隻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給,快拿著。”他說這話時的樣子就好像剛剛完成了一項重大的任務,就好像這禮物不是他送給別人的,而是從別人那裏得到的一樣。“你快看看好看嗎?”

我沒有吱聲,也沒有接過那衣服。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讓淚水和汗水一起盡情地往下流。

不用看那衣服的顏色和款式,單憑那外麵的包裝就已經足夠的精美。不用看那衣服的質地和價格,單憑他的這份心意,也應該是我最為珍貴的禮物。

我牽著他的手,默默地往回走。此時,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我激動而複雜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