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下雨在家,曾與幾位好友回憶當日的那局棋,寧公子頗多妙手,發人深思。為此老朽已心癢多日,今日雨停出門,公子果然來了,哈哈……”
雖然那一天多少有些認為寧毅的下棋方法不夠“君子”,但他畢竟也沒有把這個太放在心上,反倒作為棋手來說,陡然看見這樣新穎的下棋手法,時間越久,越在心中回憶、推演,越是有些“耿耿於懷”起來。就這樣一邊閑聊一邊下了一局,老人卻又是輸了,寧毅與他稍稍做了一番推演,再下了一局,見天色不早方才回家。
第二天繼續過來,而沒過多久,他將來的“工作”問題,也終於定下來了。
七月初一全家人一塊吃飯,蘇老太公便問起了寧毅有關養傷的事情,隨後提起書院有一位老師即將遠行,詢問寧毅願不願意去書院任教。老人家態度和藹,但以他在家中的地位,話一出口,基本也就是定了,寧毅之前也有了心理準備,自然點頭答應下來,隨後老太公便叫來掌管家族中書院的老二蘇仲堪,讓他待之前的老師離開後便代為安排。
距離那位老師離開還有一段時間,主要消磨時間的方法還是跑去下圍棋,其餘便是看書、練字、與小嬋下五子棋之類的。如此又是一個多月下來,與蘇家人的關係沒什麼大的發展,跟那秦淮河邊街道上的一些人倒是熟悉了起來。
這邊街道風景還好,綠樹成蔭,但地處稍偏,沒什麼大的商鋪,除了旁邊的茶鋪稍稍固定,早上也會有幾個賣早點或是買菜的小販過來,周圍的房屋稀稀疏疏,一些沿河而建的房屋一頭會伸出水麵,如同河邊的吊腳樓一般,偶爾看見有人下到河邊洗衣取水之類的。
秦姓的老者家境應該不錯,是頗有學問的淵博之士,見多識廣,說是古代學人迂腐,但這老人家倒並不是這樣。絕不會滿口之乎者也,也不會動輒聖人有雲,說話、見事極懂變通,但若細細咀嚼,中心卻是不離孔孟之道,這才是真正懂孔孟的人。
孔孟之學若脫去為統治而變的那層外衣,核心的部分其實還是古人總結歸納的人生道理,哲學層麵上許多東西都是放諸四海而皆準,寧毅跟這老人算是說得上話,偶爾閑聊倒也不必顧忌太多,這老人以前估計還做過官,這時老了,便每日裏無聊出來擺棋攤。他家就住在附近,有個五十多歲的妻子,另外還有個大概三十多歲長得漂亮的小妾,偶爾會出來送午飯,寧毅便也見了兩麵。
老人也有些固定的棋友,大抵也都是有學問的老者,有家境殷實的,也有看來兩袖清風的,起先寧毅大都是坐在一旁看,後來便也漸漸能參與進去在檢討的時候說上幾句。自然也會有人自持身份,對他一個小輩的說法做出批評的,譬如有個姓董的老者就對他那些不擇手段的小技法做出過批評,他態度倨傲,寧毅也就懶得理他,跟這種老人家爭辯原則上的東西最沒意思。
每日坐在那茶攤邊,自然要吃些東西喝些茶,與那茶攤的老板一家倒也熟了。小嬋無聊,偶爾會跟那茶攤老板的女兒坐在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話,最初一段時間那茶攤老板的女兒據說還有些害羞地打聽過寧毅的背景,待知道寧毅是蘇家贅婿的時候才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因為看起來,寧毅算是個家境很好的貴公子,每日可以帶著個丫鬟到處走就是證明,而他能跟秦老說上話聊上天,偶爾還會說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就證明他很有學問,如果能嫁給他……可惜是個入贅的。
下棋的時候聊天,最初的時候自然還是在和諧友好的氣氛下進行,兩個星期以後便算是熟悉了,老人或許會覺得寧毅隨口說的一些話發人深省,但當然也有覺得離經叛道的時候,這個算是風俗的不同。寧毅不拘小節,兩人便一邊下棋一邊議論一番,一個月後,便又認真地說起了有關他身份的問題。
寧毅對於自己的身份並沒有多少掩飾,之前也有說起來,老人隻是“哦”地點了點頭,那時候僅僅是當做新認識的棋友,這時候大家能聊得來,勉強算是個忘年之交後,再提起的意思自然便不一樣了。
“你這人倒也算是不學有術的,入贅的事情……真是可惜了……”
寧毅對於經史子集並沒有過多涉獵,死記硬背的功課不佳,不算科班出身。秦老在這方麵算是個大儒,雙方接觸了這麼久,自然便看出了這一點,因而給了個“不學有術”的評價,實際上已經是很高的讚譽了,寧毅卻也是笑笑。
“入贅也沒什麼不好的,你看我每天出來喝喝茶,下下棋,錢有小嬋給,吃住待遇都不錯,過些日子去當老師,教教一幫學生又沒什麼負擔,我這人好吃懶做,已經很不錯了。”
話是這樣說,但這年頭贅婿的身份比一般人家正妻的身份都要低,妻子進門,過世後靈位可以擺進祠堂,贅婿連進祠堂的資格都沒有,與小妾無異,真是做什麼都被人低看幾眼,基本已經斷了一切追名逐利的道路,隻能作為蘇家的附屬品打拚。寧毅前世閱盡鉛華,但一般的年輕人哪有這樣的心境,秦老大抵是見他有些才學,不免為之扼腕。
“……何況,那蘇家又是商人之家,商人逐利之餘,雖也好名,但是便算你有才有識,功名利祿之事,怕是終究落不到你的身上了。”
老人說這話,自是因為他看得深入,先且不論外界對一贅婿的態度,就算寧毅真有才學,蘇家也不會希望他跑去應試中了功名。當初讓他入贅過來,本就是見他是個書呆子,蘇老太公是個重義之人,記著與寧毅長輩的約定,而寧毅也算是沾些文氣,但不至於是真有多博學,入贅過來蘇檀兒也能壓得住,即便在寧毅的角度看來,以往的那個書呆子其實也是沾了光的,對蘇家並無腹誹之意,便隻是一笑置之。不過,聽得老人家議論蘇家是非,坐一旁無意間聽到的小嬋倒是漲紅了臉,忍不住湊過來了。
“老……老爺爺,姑爺到蘇家之後,小姐可沒虧待過姑爺呢,小姐是很好的人,以後也不會虧待姑爺的!”
小丫頭神情緊張,認真得一塌糊塗。她從小在蘇檀兒的身邊長大,情同姐妹,這時候不見得能聽出老人說話背後的深意,隻是大概知道老人家是在議論蘇家的不是。一般的家庭主人跟外人交談是小丫鬟大抵沒有說話插嘴的餘地,但贅婿身份特殊,有很給麵子的,也有丫鬟都不屑一顧的,但小嬋跟在蘇檀兒身邊,教養極好,自然不會是後者,隻是緊張著小姐乃至於蘇家的聲譽,也不知鼓了多大勇氣才說出這中帶著反駁意思的話來,雙手在身前握起小拳頭,緊張兮兮。
以往小嬋總是安安靜靜地呆在旁邊,乖巧懂事,秦老倒也已經習慣了這小丫鬟的存在,這時候微微愣了愣,寧毅那邊望了小嬋幾眼,卻已經笑了出來,舉手落下一子。
“哈哈,你這老頭,鹹吃蘿卜淡操心,這下可是得罪小嬋了吧。你這話要是在蘇家傳出去,吃虧的可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