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氣溫漸降,前幾日下了幾場雨,這時才晴起來,清爽的風仿佛也給這座閉門近一月的城池帶來了些許活力,白日裏天朗氣清,到入夜後星光也是清澄明淨,棉雲浮於天穹,一朵一朵的。
這月餘以來,城內城外饑民的狀況,也已經被逼到極限上了。當然,據說往年還有比今年更讓人為難的情況,弦已經被繃得緊緊的,但極限到底在哪裏還是難說的緊。官府偶爾放糧,一些大戶也幫忙施粥施飯,城內城外都有照應。每到這種義賑時,官兵也幫忙維持秩序,未出什麼大亂子。
不過災民中也結成了一些團夥幫派,打架搶糧的事情常有,官府與大戶放完糧施完粥飯後便常有這類亂子出現,管也不好管。閉城之後死了一些人,餓死的其實在少數,因鬥毆、搶奪而去世或是之後無錢就醫漸漸被拖死的則占了大部分。但總的來說,據說比往年還是有減少。
生活在這個時代,往年如何,早已聽過不知多少遍,多數人有著惻隱之心,但眼下情況已經不錯了,日子還是要過的。生意繼續談應酬繼續赴,隻是整座城池的氣氛變得稍稍安靜,前幾日秋雨綿綿,寂靜凝滯的感覺就更加嚴重。
中秋詩會照常開了,仍與往日一般的熱鬧,隻是詩詞的內容與往年有些不同,從花團錦簇描寫各種盛景或者感懷風月的類型變為了由團圓夜感歎那些不團圓的事物,描寫如今城內城外的災民景象為主,李頻、曹冠、柳青狄等人都有新作出現,也有些以前就有名氣的詩人詞人這次更有突破的。當然,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那首《水調歌頭》的作者並未參與進來,他因為參與家族商事而深陷其中,無暇他顧,有的人議論起他在商事上的笨拙,或嘲笑或感歎,倒也將“寧立恒”這個名字後的神秘感減少了許多。
中秋過後,日子再度走回原本的軌跡,人們一日一日等待著水患的影響過去,城中諸多商戶商鋪也在這樣的氣氛下如常運作著。這天上午清爽的晨風吹過,大概是上午八九點的時候,江寧城中一處蘇氏布行倉庫旁邊的小房中,幾個人正在忙碌著一些什麼。這倉庫房間也是與旁邊的店鋪連起來的,隻是眼下的局勢中,生意倒也不怎麼好,名叫娟兒的丫鬟偶爾跑進來看看。
在房間裏忙碌的是寧毅與周佩、周君武姐弟,這對姐弟一身青衣小帽的夥計打扮,但皮膚白嫩,一看就知道是有點來頭的小孩,他們兩人也已經莫名其妙地跟了寧毅一個月,部分蘇家人都適應了他們的存在,隻以為是主家的孩子或是寧毅的弟子,因此帶著四處轉轉。有時候寧毅讓他們端茶倒水,有時候甚至讓他們幫著搬些貨物——當然不重。
作為這對姐弟來說,這樣的生活也蠻新奇的,前天的時候寧毅甚至給他們發了第一個月的薪俸,每人一兩二錢銀子,童工這個月的標準,隨後對比了一下外麵的物價,姐弟兩拿著一兩二錢銀子大概沒什麼大用,不過接下來的時候,還是蠻新奇的。
當然,將他們當童工使喚隻是偶爾無聊,多數時候,寧毅還是盡著一個老師的責任,空閑下來時,與兩人講講課,也給周佩講了現代的算術課程,以相對隨意的方式將加減乘除的課程與此事的籌算方法一一印證。最初的時候周佩對於那阿拉伯數字的代號不以為然,此時卻已經常常問些這方麵的問題了。
三人之所以折騰今天的事情,是因為前幾天去實驗室的時候被兩人一路跟著,於是也讓他們參觀了一番,大概說了一下物理的概念。寧毅主要是找到了幾片可以用作凸透鏡的琉璃片,準備弄個望遠鏡出來玩玩,當時興之所至給兩人顯擺了一下聚焦、放大的原理,周佩比較不以為然,說這事很簡單,誰都知道。由於望遠鏡還在做,於是寧毅準備做個很簡單卻未必誰都知道的事情來看看。
方才敲敲打打地讓人幫忙弄了個木盒子,此時拿些黑布做了個遮光的帳篷圍起來,三人躲在裏麵點亮一根蠟燭,隨後寧毅將蠟燭的這一邊蓋起來,由於盒子隻蓋了一半,光芒還在露出來,寧毅拿了一張挖了孔,用竹框糊起來的厚宣紙放了下去,做了個簡單的小孔成像的實驗。
娟兒站在門口望著這邊的黑布帳篷,有些疑惑。不一會兒聽得裏麵在說:“看,這邊的光是倒過來的。”
“呃……”
“啊,老師,怎麼會這樣的!”
“肯定是變戲法。”
“戲法也是有道理的。”
裏麵嘰嘰喳喳一陣,娟兒靠過去時,寧毅已經從黑布中走了出來,對她笑了笑:“進去看看,不是很有趣,不過一般應該沒看到過……”
娟兒疑惑地進去,隨後,看見那木盒子一側顯現出來的倒過來的蠟燭火焰。
最近一個月來,寧毅都是如工人一般的每天上午開個早會,繞固定線路走一圈,隨後自由發揮,看來勤勉,做的事情卻不多。多數時候跟著他的是嬋兒,有時候也有娟兒,幾個丫鬟跟周佩周君武這對姐弟也已經認識了,懂禮貌的君武就常常叫她們嬋兒姐娟兒姐。周佩比較矜持,但對於她們,對於寧毅,也已經有了熟人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