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呼嘯,喊殺遙響,灼人的熱浪已經被拋在了身後,留下的是渾身上下的疲累與劇痛。燒傷、刀傷,血還在淌,帶走了體力,遮蔽了視線。前方仍是黑夜,朱武持著手中的刀,踉蹌前行。
原本的雙刀,此時隻剩下了一柄,手上在流血,一麵奔逃一麵顫抖著。最為疼痛的並非是廝殺中刀槍造成的傷口,而是頭上、背後都有的燒傷,水泡破了之後,反饋過來的是遠甚於普通傷口的疼痛。這疼痛最初凝聚了意識,但由於長時間的持續和廝殺奔逃中的體力消耗,精神還是已經開始散亂了。
唯一能夠支撐住他的,是處於生死邊緣的這一明悟,這個時候,隻要倒下去,就算傷勢殺不掉他,後方趕上來的官兵,也會取走他的性命。
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經在山嶺間奔逃了多久,天色還是黑蒙蒙的,若有視野稍好的地方,他還能看見山澗那頭的火焰。也是在此時,他才能稍稍的回想之前的戰鬥。
與早一天兩百多人麵對兩千官兵圍剿猶能衝出重圍的情況不同,這一次忽然發生的戰鬥,已經談不上太多的抵抗或是突圍可言了。當寧毅率領著官兵自樹林中衝殺而出,交手的雙方在一瞬間就展開了最為激烈的廝殺,然而梁山的數十人已成傷兵疲兵,戰況在轉眼間就已經是一麵倒的情況。
朱武等人隻是稍稍看清局勢,就知道再無幸理,轉身要逃,然而當兵丁衝殺合圍過來,片刻之間,還是令他們陷入苦戰,“小尉遲”孫新如同呂方一般,第一時間被斬殺在了他們的麵前。
在這之前,朱武根本沒想過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在一個善於算計的敵人麵前,每一步都要考慮對方是否有後手,這點他是明白的。當盧俊義等人突圍出來,他也曾想過事情會否有詐。但對方叫出盧員外的名字時,稍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而此後的一路奔逃與謹慎探尋,也都是為了避免被追上的可能。可最終,那道身影還是在最黑暗的時候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他是怎樣也想不通其中理由的。
距離上一次的戰鬥,自己這邊的兄弟被抓,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算有人倒戈,也不至於如此之快。這怎麼可能是僅僅半日時間的布局。
然而對方的出現,隻是真真切切地證明了雙方在布局與運籌之上的差距。如果說第一次的出事還隻是因為對方的謹慎,無意間發現了這邊的謀算,這一次就是完全建立在主動基礎上的挖坑與設局,當他還在考慮著如何一路跟隨、將計就計想辦法救人的時候,對方卻是直接的反客為主,設下了請君入甕的毒計。
變化的激烈,事情發生的迅速,卻令得他們不得不將事情接下來,而且沒有細想的餘地。
也是有些事情,到得此時,才更加明顯地讓朱武感受到。
他原本還有一路隨行的僥幸心理,是因為官府乃至於綠林間對於梁山的態度一向如此,兩百多人殺掉了一半,抓住了四五十,已然是大勝。接下來,逃亡的眾人必然更加警惕,再要抓就是事倍功半。對於大部分的敵人來說,這功績都已經值得稱道,不會再將精力放在抓捕或追殺每一個人這樣的事情上。對方雖然與官府有異,但畢竟有身份上的限製。一個有入贅身份的書生、善謀劃,給人的感覺也是偏於弱勢的。
而當寧毅再度出現在他們的麵前,才終於讓他發現,這人完全不同於守成的官府,甚至於不同於絕大部分的綠林豪強。就在他已然獲得為人稱道的大勝的同時,他心中所想的,竟然仍是要將所有人斬盡殺絕,不留活路。也讓朱武陡然意識到那件事的意義,他……與自己這邊現在是有滅門之仇的了。
梁山與許許多多的人都有滅門之仇,或許經曆多了,也就麻木了。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種仇怨,卻是擺在麵前真真切切能夠看見的。
梁山有四萬多人,對一般人來說,已經敗了其中兩百人,花大力氣追殺剩下來的四五十有何意義,隻有這人是要將出現在視野中的所有仇家都殺得幹幹淨淨的了。原本對於他們不過是個平淡概念的有關席君煜與“蘇家”的小仇怨已經可能引起的一切,到得此時,也真正的隨著那道身影壓到他們麵前。
席君煜可能是真的踢到不該踢的鐵板了……
如果能早一點點意識到這一點,或許一切都會好上很多。但到了現在,一切就隻能用命去填起來。朱武當時甚至還試圖主動衝上去,大聲喝道:“有種單挑!”但之後迎接他的,除了那寧立恒的點頭說好,還有隨著他手一揮而迎麵飛來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