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冰消,二月冰涼的河水逐漸彙成滔滔大江,魚躍出水麵,鳥兒飛過了天空。姹紫嫣紅、鶯啼柳綠的春季過去之後,時間進入時而狂暴時而沉悶的夏季。偶爾是暴雨降臨的地麵,雨水拍打蕉葉,在往年肆虐的地方泛濫成災,偶爾是充滿生機的清晨,是燥熱的午後,是令人難覓清涼的夜間,扇子拍動蚊帳,蚊香漾起薄莎般的細煙。
景翰,十三年,夏。
風雪吹襲而來的時候,已不再冷了,她站在那兒,想看清風雪那頭的父親與母親,想要看清風雪裏的姐姐與弟弟,她朝著那邊走,人影的輪廓便漸漸清晰起來。
夜到最深沉的時候,有些東西也像是要從心中最深的地方翻湧出來,她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情緒,睜開眼睛時,蚊帳正被午夜怡人的涼風吹得微微擺動,毯子被她踢開了,男人並不在身邊。
元錦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皎潔的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床上的她隻穿著一隻粉紅色的肚兜,露出光潔的背與手臂,修長的雙腿與纖足上像是罩了一層晶瑩的月光,象牙一般的微微發亮,右腿的腳踝上戴著一圈紅色的細繩。
情緒還在夢裏打轉,因此雖然睜開了眼睛,她還是側躺在那兒沒有動,隻是過得片刻,手指輕輕地抓住了旁邊的毯子,想起昨天晚上與他的相處。想起那些沒羞沒躁的事情與她依戀的癡纏,無論當時如何,一切沉澱下來,都隻讓她感到溫暖。
她已經有家了。
因此,即便再度見到那許久未見的風雪,也不會再覺得寒冷,反而想要看看他們的樣子。
畢竟風雪裏的女孩兒,也已經長大了吧。
她從床上起來,穿上了綢褲、衣裳,然後再下床穿起繡鞋,走出門外。院子裏的躺椅上,寧毅正坐在那兒,想著些什麼事情,她看了一會兒,方才走過去。月光下,穿著單薄綢緞衣褲的女子猶如輕盈的仙子一般,走到近處時,握住了男子的手,坐到躺椅的一邊,看他的臉。
“抱歉,剛才有消息過來,我沒吵醒你。”
男子是在閉目想事情,睜開眼睛對他笑了笑。錦兒搖了搖頭,心中想起的卻是幾年前剛剛知道寧毅這個名字時的事情。轉眼間四五年過去了,想一想,她從被賣掉到在青樓中生活是四五年,成為花魁四五年,此後又是四五年,到得如今,已是景翰十三年了呢。如此想著,過得一陣,便也脫了繡鞋,爬上躺椅去,與他臥在了一塊兒。椅子雖然寬敞,容納兩個人畢竟還是有點窄的,寧毅摟著她,讓她趴在自己的胸口上,身體貼在一塊。
“出什麼事了嗎?”錦兒輕聲問了一句。
“沒什麼。”寧毅搖了搖頭,聲音也輕,“北麵的一份情報過來了而已,從去年完顏阿骨打死開始,因為招安詔的影響,北麵的治安好了很多。”
寧毅的話語,像是在跟錦兒說,實際上卻未必如此,僅僅是在腦中整理線索罷了。夜晚有怡人的涼風吹來。
“其實倒也不是壞事,治安好起來以後,大量商販都往那邊過去了,如今汴梁以北的繁華程度比之前提高了至少三成。半年的時間,大家都說譚樞密的招安詔是萬家生佛……嗯,北麵有一部分,畢竟也有我們竹記的影子。”
“立恒還在擔心打仗的事情嗎?”錦兒道。
“有點吧。”寧毅笑了笑,他左手摟著錦兒,右手卻是伸在她的衣裳裏,感受著女子肌膚的細膩與胸部的柔軟。不過,對於成為夫妻這麼久的兩人來說,這種程度上身體的親昵,就跟小貓兒交頸摩擦的程度一樣,並非是多麼奇怪的事情。
“我不懂這些,但總覺得,打仗是很遠的事情。如今天下承平,世道這麼好,總覺得……怎麼會打仗呢。不過,相公還是知道會打仗了,對吧?”
錦兒的低語當中,寧毅笑著搖了搖頭:“倒也不是,有時候我也覺得,可能打仗是很遠的事情,是不是我想錯了,特別是瑣碎事情多的時候,就更加這樣想了。”
“如果不打仗,立恒會帶我們去南邊吧?”
“嗯,回江寧,或者找個小地方,一塊活到老。”
“如果我老了,相公會不會不要我了?”
“啊?”
“因為我就隻有現在長得好看一點,再過些年,人老珠黃了,立恒不會把我趕到黑屋子裏去嗎?”
“……”
輕聲的話語在夜裏細碎地響著。過了一陣,男人從躺椅上起來,抱著妻子回去臥室,就在跨入門檻的一瞬間,夜的寧靜被劇烈的響聲打破了。
“誰——”
“夜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