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七五章 無鋒之烙 無淚之城(下)(1 / 3)

時間已經是天明前最為黑暗的一段了,史進坐在那木梁上,聽周侗提到林衝的名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沉默半晌,他聽得周侗問道:“林衝如今過得怎樣了?”

有什麼東西梗在了史進的喉間,他咽下一口口水:“梁山破後,那一次……他說去見您,是在儀元縣。後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未曾回去找我們,再得知他的消息時,他正被人追殺,可能已經死了。”

老人皺著眉頭,閉上眼睛:“死了?”

史進道:“可能死了。”

“那就是沒死。”周侗說道,“他日還能再見的。”

昏暗的光芒裏,老人的聲音沉穩,與其說是期望或是安慰,更像是一種篤定。史進是看著林衝墜崖的,心中不知道老人的篤定從何而來。但此時他們已經被困在城裏,又要去做那幾乎等同送死的事情,對於此事的在意,也在心裏遠了。

過得片刻,他問了一句:“周前輩,粘罕何時會入城?”

“我也不清楚。”周侗答道,“或許明天、或許後天。女真人出兵時,我正在金國境內,隨著他們的大軍一路南下,粘罕是有些勇武的,他不會等到城裏沒人再進來,忻州城的抵抗被殺得差不多時,他便會進城的。”

史進皺了皺眉:“那我們七十多人,至少還要在城中躲藏兩天?”

周侗道:“很不容易,但也沒辦法。”

兩人之間,說的、回答的都很簡單,此後院子裏安靜下來。早已被洗劫過的院落中泛著血腥氣與火焰的氣息,死去的主人家的屍體還擺在前門附近,金人的廝殺聲隱隱約約的,老人站起來,走到院落另一端,然後撿起兩根棍子,扔一根給他。

“你是王進的徒弟,隨我打一套伏魔棍吧。”

他說著,擺開架勢。伏魔棍是江湖上的入門棍法,樸實簡單,史進早不知道練過多少遍,這時候便也將架子擺開,當老人揮出第一棒時,他也隨著打起來。

沒有多大的力量,沒有多少的破風聲,周侗領著史進將這棍法的套路簡單地打過去一遍。附近的屋簷下,也有其他武者抬起頭來看這一幕,周侗的棍法路數,僅隻是流暢而已,中規中矩的。

卻唯有史進,隨著打完一套之後,渾身都已經舒緩下來,暖洋洋的氣息在體內遊走。武藝到他這個程度,再要往前一步,需要的是玄之又玄的體悟,若用寧毅的語言,甚至需要三觀與哲學體係上的升華。周侗打出的棍法與他幾乎一致,但在步調一致之後,也在極小的細節上帶動他做出改變和微調。這些小小的細節,讓他窺見了某種完美的可能性。

庭院安靜,打完這套棍法之後,周侗向他點了點頭,隨後,往其它地方走去。

不久之後,這短暫的安寧便逝去了……

在粘罕進城之前,七十多人,得在城裏躲藏至少兩天。

這隻是史進與周侗先前的簡單對話,然而當它落下實際層麵,隨之而來的,便是最為艱難的一段時光。

忻州城乍然被攻破時,四門封閉,被分割在城內的武朝軍隊形成了大範圍的抵抗、大片大片的巷戰,在這段時間裏,史進等人的日子還是好過的。然而到得八月初八的早晨,軍隊死的死降的降,有組織的抵抗,就已經完全崩潰了。

女真人的屠城、搜掠隊伍在城內蔓延開來。這一天裏,鋪展開去的搜捕巨網、網眼變得越來越細,真正的地獄,降臨了忻州城。殺戮、劫掠、火光隨處可見,躲在城內的平民大片大片地被抓出來,稍有姿色的女子必然受到淩辱,敢反抗者被殺死,被毆打,甚至被吊在旗杆上活活燒死,被綁在馬後拖死的情形,比比皆是。

偶爾遇上大規模的反抗者時,搜捕的女真人放出響箭,附近的同伴便飛速趕來,進行支援。

這是屬於女真人、以及原本的遼人義勝軍的狂歡。

史進等人在城市裏穿插躲避,即便大都是高手,也無法在這裏施展開拳腳,偶爾目睹的慘劇令人心裏堆起難言的憤懣。也有陡然遇上女真的巡邏隊躲避不及,又或是心中咽不下殺意,便驟然出手的,在這一天裏,便陸續積累下了十餘名的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