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風雪漸漸的停了下來。
原本的小鎮廢墟裏,篝火正在燃燒。馬的聲音,人的聲音,將生的氣息暫時的帶回這片地方。
士兵在篝火前以鐵鍋、又或是洗淨的頭盔熬粥,也有人就著火焰烤冷硬的饅頭,又或是顯得奢侈的肉條,身上受了輕傷的士兵猶在火堆旁與人談笑。營地一側,被救下來的、衣衫襤褸的俘虜三三兩兩的蜷縮在一起。
“來,毯子,拿著……”
寧毅走在其中,與旁人一道,將不多的可以保暖的毯子遞給他們。在女真營地中呆了數月的這些人,身上大多有傷,遭受過各種虐待,若論形象——比起後世諸多影視劇中最為淒慘的乞丐或許都要更淒涼,令人望之不忍。間或有幾名稍顯幹淨些的,多是女子,身上甚至還會有花花綠綠的衣服,但神情大多有些畏縮、遲鈍,在女真營地裏,能被稍微打扮起來的女人,會遭到怎樣的對待,可想而知。
事實上,這當中隻要是女人,或許就都已經遭受過這樣的對待,隻不過,有的被這樣對待稍久一些,也就形象淒慘,令人望之毫無欲望了,能被留下自生自滅的,多半還是女真人稍微懶了點,沒有動手殺掉。
當中有些人眼見寧毅遞東西過來,還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他們(又或是她們)或許還記得不久前寧毅在女真營地裏的行為,不顧他們的想法,驅趕著所有人進行逃離,由此導致後來大量的死亡。
那樣的混亂當中,當女真人殺來時,有些被關了許久的俘虜是要下意識跪下投降的。寧毅等人就藏身在他們之中,對那些女真人做出了攻擊,而後真正遭到屠殺的,自然是這些被放出來的俘虜,相對來說,他們更像是人肉的盾牌,掩護著進入營地燒糧的一百多人進行對女真人的刺殺和攻擊。以至於不少人對寧毅等人的冷血,仍然心有餘悸。
但當然,除了有數名重傷者此時仍在冰冷的天氣裏漸漸的死去,能夠逃出來,自然還是一件好事。縱然心有餘悸的,也不會在此時對寧毅做出指責,而寧毅,當然也不會辯解。
不久之後,又有人開始送來稀粥和烤過的饅頭片,由於沒有足夠的碗,喝粥隻能用洗過的破瓦片、瓷片將就。
能有這些東西暖暖肚子,小鎮的廢墟間,在篝火的映照下,也就變得更加安寧了些了。
也有一小部分人,此時仍在鎮子的邊緣安排拒馬,根據地形稍微構築起防禦工事——雖然剛剛取得一場勝利,大量高素質的斥候也在周邊活躍,時刻監視女真人的動向,但對方奇襲而來的可能性,依舊是要提防的。
“……那個時候啊,我從馬上掉下來,真的是有點慌張了,但是那些金狗就算衝過來,我身上有盔甲啊。一紮,砰,沒進……他娘的,我去殺他,他居然還敢反抗……”
拒馬後的雪地裏,十數人的身影一麵挖坑,一麵還有說話的聲音傳過來。
營地中的士兵群裏,此時也大都是如此境況,談論著戰鬥,聲音不至於大喊出來,但此時這片營地的上上下下,都有著一股充盈飽滿的自信氣息在,行走其間,令人忍不住便能踏實下來。
寧毅、紅提、秦紹謙等人也在其中詢問著各項事情的安排,亦有諸多瑣事,是旁人要來問他們的。此時周圍的天幕依舊黑暗,待到各種安置都已經七七八八,有人運了些酒過來,雖還沒開始發,但聞到酒香,氣氛更加熱烈起來。寧毅的聲音,響起在營地前方:“我有幾句話說。”
黎明前最為黑暗的天色,也是最為岑靜寂寥的,風雪也已經停了,寧毅的聲音響起後,數千人便迅速的安靜下來,自覺看著那走上廢墟中央一小隊石礫的身影。
寧毅的臉上,倒是帶著笑的。
“大家興奮嗎?我也很興奮。出發的時候我的心裏也沒底,今天這一仗,到底是去送死呢,還是真能做到點什麼。結果我們真的做到了,那支軍隊,號稱滿萬不可敵,天下最強。他們在汴梁的幾個月,打垮了我們總共三十多萬人。今天!我們第一次正式出擊,給他們上一課!打垮他們一萬人!當著他們的麵,燒了他們的糧!我們狠狠地給了他們一巴掌,這是誰也做不到的事情!”寧毅笑著抬了抬手,“我心裏告訴自己,我們無敵了。”
眾人便笑了起來。
“所以稍微安靜下來以後,我也很高興,消息已經傳給村子,傳給汴梁,他們肯定更高興。會有幾十萬人為我們高興。剛才有人問我要不要慶祝一下,確實,我準備了酒,而且都是好酒,夠你們喝的。但是這兩桶酒搬過來,不是給你們慶祝的。”
寧毅的麵容稍微嚴肅了起來,話語頓了頓,下方的士兵也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眼下這些人多是從呂梁、獨龍崗出來,寧毅的威信,是毋庸置疑的,當他認真說話的時候,也沒有人敢輕忽或是不聽。
“我們麵對的是滿萬不可敵的女真人,有五萬人在攻汴梁,有郭藥師麾下的三萬多人,同樣是天下強兵,正在找西軍種師中算賬。今天牟駝崗的一萬多人,若不是他們首先要保糧草,不計後果打起來,我們是沒有辦法全身而退的。對比其他軍隊的質量,你們會覺得,這樣就很厲害,很值得誇耀了,但如果隻是這樣,你們都要死在這裏了——”